宫洛雪听他这话想必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耐心道:“宋兄,此番去药王谷,天气恶劣,我们不好走,追的人同样不好走,没那么容易遇上。我和岑子带着林玉安尚可尽全力策马前行,只要进了药王谷,他们便不敢动手。大绥境内,谁动药王谷谁就与天下为敌此乃江湖规矩。”
听见策马赶路,宋知念气势焉去一半,心道:说起全力策马前行,我倒真的拖后腿。
从灵峰镇到松县,全程策马飞驰,昨夜又一路不停,他从小到大头回遭这罪。若不是因为担心林玉安一直神经紧绷,他这种没有运动神经又怕痛的,早就投降了,这会儿还觉得浑身骨头松动,腿侧磨破皮之处隐隐作痛。
“林玉安之事和簪子之事,皆为重要事不可耽搁。”宫洛雪又道:“曲岛主在元武五年见过绛雪珠,此物并未毁坏。若是方谷主也无解毒之法,我还得继续找珠子。可如今的线索只有仰仗德妃娘娘的遗物。所以分开走,亦有仰仗宋兄同江兄先行探查之意。”说完起身向他二人一抱拳。
宋知念抬抬手想说什么,又放下手看着江玄道:“他这么会说话,真该考个功名!”
江玄笑了笑,说道:“宫兄,此行你压力颇大,有把握吗?”
宫洛雪也笑着答他:“自是有把握的。江兄放心,我师弟的剑仙各位也都见识过,反倒担心没我出手的机会。加之阿志如今带了人马四处搜寻王宗奇二人,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跟上我。”话是这么说,但对于那邪僧,他心里确实没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赶到药王谷。
***
风雪正盛,三人两马在官道得得飞奔,官道平整,马蹄子撒得开,尚能保持速度。
天黑下来时,雪似乎小了点,但风里夹着雪粒,打在面上似刀割般。
林玉安被宫洛雪裹得似粽子,他一度担心如此快的速度会将自己颠下去,只好伸手牢牢环住策马之人腰间。
此刻天已黑尽,两匹马速度慢下些许,宫洛雪对岑子喊道:“往前不出十里有商驿,得换马。”
“好!”岑子也跑累了,但玉安哥哥的状态他看在眼里,明白情况十分危急。
刚到驿站,马匹站定,林玉安兀自跳下马,面色不悦地快步走去条凳坐下。
岑子走到师兄旁问道:“怎么了?”宫洛雪看他被凉风吹得鼻头通红,一把将他颈间围巾拉起来挡住道:“不知。再上路记得遮住口鼻,否则有你受的。这儿交给你了。”
说完拍拍岑子肩头,取了手套,抬手拭去睫毛上凝结的冰晶,径直向林玉安走去。
林玉安此刻面上有了血色,唇色也红润起来,见他坐在面前便开口道:“待会儿给我匹马。”
“怎么?”宫洛雪伸手给他倒了热茶递过去:“嫌我骑得不好?”自己摸出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烧酒。
“我可以自己骑。”林玉安这话带着怨气:“为何总将我视作病患?我没那么柔弱。”说完便不看他,浅浅嘬了一口茶。
宫洛雪坐着等他喝完,将他手拉来把脉。林玉安赌气般犟了几下,还是挣不开,只好偏过头顺从。
太糟糕了。
这脉象同昨日一般,潮涨汹涌,而后继孱弱无力。他此刻感受良好根本是虚像,前段时日养起来的底子正一点点透支。
见岑子过来坐下,宫洛雪拿出吃食好叫二人补充体力,稍作休息便要继续赶路。
“大哥,此去药王谷还需多久?”宫洛雪抬头问驿夫。
那人手头忙着,头也不抬答话道:“哟,这天气,官道还得跑一个半时辰,下了官道跑不快,恐怕还要一个时辰。”
宫洛雪又饮一口酒,抬头间林玉安满脸怨气正将他盯着。
他知林玉安此刻血气翻涌,情绪不稳。无论他说什么决计听不进去。
转念一想:两个半时辰,行,让你跑。左右舍不得下手敲晕,自己跑晕过去正好。
便回看林玉安冷笑道:“大哥,劳烦再备一匹壮马!”
岑子一听,问道:“师兄,这...这行吗?”
宫洛雪在朝鸣山庄时常这么四处奔波,身体上的疲惫算不得什么,但林玉安的状态令他揪心,一连几日神经紧绷夜不能寐,不敢有一丝松懈,他也是肉体凡胎,亦有烦躁的时候。
可这人偏要在这时逞强同他犟,宫洛雪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强忍着脾气寒声道:“行,怎么不行,你玉安哥哥身强体壮,哪里不行。”
林玉安听完白他一眼转过头去。
他昏迷期间噩梦不断,大师兄、林氏众人、父母,都血淋淋地问他何时报仇。那血浪接连拍来,拍得他快疯了,任他如何挣扎,如何叫喊,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最后只好任由自己浮在腥臭的血水中,茫然地看着一幕幕场景,等梦魇散去。
‘当然要报仇,我如何不想?靠着行云推手和林氏剑法已有起色,谁知...幸而遇上高人,昨夜已能清晰感受到丹田沉气,待月余之后完全恢复功力,便一人策马直奔朝鸣山庄将人提出来杀了。待大仇得报,梦魇自会散去。’他兀自这般思索,带着满腔怒气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
夜色中数不清的雪粒拍在面罩上,只一瞬便被他灼热的皮肤烫化,令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他此刻浑身是劲,大半年来从未感觉如此之好!
“林玉安!你小心些!”宫洛雪紧跟在他身后,大声叫他。
林玉安半点不理会,自顾把身子趴得更低,越骑越快。在这风雪交加中又想起这段时日宫洛雪对他的好。
‘什么都听他的,结果呢?他束手无策,还不让我用别的法子是何居心?’思索间忆起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吻,心绪越发凌乱,指尖都烫起来:‘这算什么?故意不治好我,再圈养起来?我真他妈没出息,竟还...算了,不可再着他的道。’
有那么一瞬,他想不如借机独自策马离去,转念想来,若是如此宫洛雪必然多加阻拦,横生警惕,想再见高人恐怕难了。思索再三,只好先按兵不动,待功力恢复之时...
‘宫诺雨一人之血不足祭我林氏满门!’
‘谁再挡我路,我便杀了谁!’
黑暗中,那些梦魇赫然从道旁出现,残肢断臂拉着他,跑马间流下的汗都似鲜血般滚烫粘稠。这画面,这感觉,催得他烦躁至极。
三人下了官道,山路窄,至多二马并行,积雪似乎日间有人清扫,可连夜大雪又积上了,现已没过马蹄四寸,只好小跑前行。
岑子在后头觉得事情不对劲。
平日里师兄同玉安哥哥甚少分开,换马之后二人似乎都憋着气,谁也不理谁。玉安哥哥更是策马前行头也不回,官道上跑得极快,气势十足,那状态与日间判若两人,全然不似危在旦夕。
眼前马上似坐着两只火油桶,稍稍一点火星便足以引爆。
他才不要当那火星,沉默着跟在二人身后。
四周又黑又静,此时恐已过亥正,林中连鸟叫都听不见,风雪渐弱,雪花飘落的漱漱声格外清晰。
忽的,岑子听见后方林中有脚步声急速接近,转头间又听闻正前方响起刀剑出鞘之声。尚未反应过来一人便从左侧林中窜出,狠狠向他撞来,岑子起身腾空,看见师兄从马上飞扑向林玉安,二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而他坐下大马嘶鸣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后,倒地不起。
岑子到他二人身边站定,三人后背相对皆是利剑出鞘。
待大马倒地激起的雪雾散去后,两个身影现了出来。
王宗奇和宋驭天。
宫洛雪心中奇道:他们如何知晓行踪提前设伏?
此时空中响起一阵尖利声音:“胡摩信徒有仇报仇,切记莫伤林玉安!”
“师兄!听不出方向!”岑子有些慌张。
“慌什么。”宫洛雪摸出打架前必服解药递给他二人道:“鼠辈就在附近,不敢现身罢了。师弟你挑一个,我助你玉安哥哥打一个。”
岑子尚来不及回话,便听得林玉安道:“你废话真多。”手腕一抖,云里春寒光一闪,便向着来袭二人突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