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弱,雷声却未停歇。
邵文叙的轻骑临时搭了棚子,宋知念此刻闭眼握着江玄的手,严以温给他再次清创上药,江玄感觉到他指缝里都是汗,知他疼得厉害,却不知为何一声不吭。
宫洛雪此刻坐在火边一言不发,周身寒气横生。林玉安明白他正琢磨邪僧的话,便自顾埋头喝药。
成广替他上药包扎间,宫洛雪开口道:“苏毅现在什么情况?”
“在家里守着。”成广手上顿了顿,改口道:“在淮州,宫宅现在他守着。要带到庄子里吗?”
宫洛雪手指抹了抹嘴角的伤说道:“你休养几日,回去探探此事他是否知情...想来他没那个胆子。另外...”
话说一半,林玉安已坐到他面前,手指沾了药膏替他点涂在青紫处。
“给庄子里传信,宫诺雨三餐改一餐,适当给点水,吊着口气即可。”
“好。”成广应着,正包扎完成,又道:“兄长,这几日不可太大动作,得好生养着。别落了病根。”
宫洛雪眼睛止不住地往林玉安面上瞧,碍于人多又不好盯得太直接,嘴上嗯得应着,索性转脸看他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事。”成广手上收捡药箱说道:“严师兄把了脉,轻微内伤,饮汤药两日便好。”
丘易靖伤势不轻,又陷入昏迷,妹妹刚替他行了针,转身见丘易春拽着岑子过来说道:“易知,快看看,岑子这伤口裂开了,可需另行处理?”
丘易知一看,倒吸一口冷气:“这...怎的这番模样?”那伤口岂止是裂开,简直是乱七八糟:“说了不可发力,怎的...哎...二哥,你替我按住他,这得再行补针。”说罢在药箱翻找起来。
丘易春道:“哎呀,怪我怪我,好些村民躺在积水中,我便唤他同我一起挪人。要不是血流得厉害,我...哎...”
“你去忙着,我不怕疼,不需要人按着。”岑子皱着眉说。方才那些迷烟未过劲的村民躺在积水中,时间长了恐怕得冻死,一时情急,他自己也没顾上这伤,这会儿想起师兄的话,心中才隐隐害怕起来。
丘易春回头看去,营地上一片混乱。伤者太多,药王谷医师早已忙得脚不沾地。
虽说来了十几个轻骑,两个去检查邪僧尸体,两三个去放消息,几个护着昱王,剩下都忙着搭手处理伤员。那些躺在地上的村民,只两三人搬弄,哪里赶得及?
他从未应对过这般景象,大哥又在昏迷中,一时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丘易知翻了半天才想起银丝没了,幸而发髻间尚有一支簪花可用,便顺手扯了下来。仔细间一抬头,看见二哥急得脸都红了,便拉着他问发生何事。
丘易春已是满面泪水,急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大哥何时醒来?现在乱成一锅粥,没有大哥,谁能指挥一二?”
丘易知掰过他肩头道:“二哥,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大哥昏迷,难道你不行么?不懂就去问,干爹在哪里?还有方才那位王爷都可以请教。总比在这里瞎哭的好。”
丘易春愣神一瞬,抬手一抹眼泪道:“对,你说得对...”说着话连滚带爬起身张望一阵,终是找到了宫洛雪身影,连忙跑了过去。
“干爹!”
宫洛雪此刻正给曲明川行针,听这叫唤还未转头,丘易春便跌在他面前,又迅速起身急道:“干爹,好多村民还没醒来,都在那边躺在积水里,现在人手不够,我该怎么办?”
成广一拍脑袋道:“呀!忘了这茬!朝鸣山庄还有些兄弟可用。”
眼下担心青桥村获救的消息外传,宫洛雪已让人封锁通路,现场着实人手不够,他叫回成广说道:“招呼几个人先救村民,你赶紧和易春去山路,把丘氏的人带进来帮忙。”
转头一看,丘易春又哭了,忙问他:“你受伤了?哪里疼?”
“没有!”丘易春一时爆发道:“我错了!我太没用了!兄长打架我帮不上忙,妹妹那我也帮不上忙!我...我太没用了!”
宫洛雪无奈扶额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忽的肋间一阵疼痛,又催他闭眼忍了一身汗。
“易春...”宋知念哑着嗓子说话,他刚包扎完,还没缓过劲来。
严以温在侧替江玄看诊,他凭着内力抗下好几掌,虽无内伤,手臂却骨裂。死撑了很久,现下脱去衣裳才发现又红又肿,皮下浸透了淤血。
转眼见丘易春哭得伤心,宋知念憋着劲说道:“拿出方才的气势来,你可是成州丘氏丘易春,现在我们在你的地盘上...”他咬咬牙继续道:“你妹妹已然担起医师的职责,你也要担起丘氏的责任,明白吗?有什么话,先把村民救了再说。”
丘易春听了这话忽的定下心来:是啊,兄长昏迷,妹妹忙着救人,我怎么还站在这哭鼻子?
一时又想起方才暴雨中满腔热血报着自家名号,胸中惭愧一瞬又顿时沸腾起来。擦着眼泪,追成广跑去。
之后两个时辰里,丘易春带家中弟子,跟着成广东奔西走,汇集村民、生火架锅、抬送物资、协助包扎什么都干。
丘易靖醒来时,见这娇生惯养的弟弟,花着个脸,捞袖子拿蒲扇,正有模有样的帮着煎药。
“二哥,岑子的药好了,元荣走不开,你送一下。”丘易知正从严以温身旁向他走来,尚未注意到他醒来。
“妹妹你去吧,邵将军带人清理石洪正缺人,我得赶过去!”说着话,头也不回,将煎好的药从炉子上端下来,又拍拍身旁药王谷弟子仲英道:“交给你了。”说完便向远处奔去。
丘易靖一时感动不已:我那二傻子弟弟终于长大了。
“大哥!”丘易知见他醒了,连忙放下手中物品,快步上来给他把脉:“怎么样?”
丘易靖已行过几轮针,这会儿好了很多,便对妹妹说:“你去忙吧,我没事了,再躺会儿起来行气便好。”
丘易知见他脉象已然平稳,起身道:“大哥你且歇着,我去送了药便回来。”
她端着药走近时,正听见宋知念和宫洛雪在商议回松县之事。众人回头,她便大大方方的打招呼,给干爹、宋叔父一一行礼,最后才走到岑子身边叫他喝药。
“没乱使力吧?”丘易知替他检查伤口。
岑子一口喝完药,苦得他皱眉头,接话道:“没。大家都忙着,我坐这儿发呆,心里难受。可师兄盯着,哪都不让去,有力也没处使。”
丘易知摸出药水,又将他伤口上缠着的帕子取了下来。
那条帕子是她的,补针时情况混乱,寻不着棉布,只好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扎上。此刻她取了药水轻轻给岑子伤口涂抹,低声问他:“你们何时离开?”
“午后便走。”岑子答着话,见她又要系上手帕,忙把手抽回来说道:“行了,就这样罢。”
丘易知一愣问他:“怎么了?”
“不是...”岑子吞吞吐吐道:“这...这帕子又粉又白的,我一个男人系着会被取笑的...”
丘易知听了噗嗤一笑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待我取布条来便是。”
“那好。多谢丘姑娘。”岑子对着她抱拳示谢,丘易知回了礼便离开。
岑子回头间,林玉安端着药和江玄一道回来了。
江玄手臂打了绷带挂着,坐回宋知念身旁道:“邵文叙的人回报,县令收到消息鬼哭狼嚎一阵。”
宋知念轻哼一声,说道:“再让他装一阵,有他哭的时候。信呢?可送出去了?”
林玉安把药递给宫洛雪,耳边听江玄道:“信已送出,正好休养一两日,看看是谁来。另外还有件趣事。”
宫洛雪喝了药也抬头看他。
江玄继续道:“邵文叙的人出去放消息,半道遇上曹县尉带着几个人说是来救援的。听说青桥村被毁,当场大骂赵县令,气得不行。邵文叙的人吃不准,便将人扣下了。要见见吗?”
昨夜阿怀死后,宋知念总是独自待着陷入沉默,像是换了个人。此刻皱着眉,也不知是在忍痛或兀自生气。
江玄想给宋知念搭上邵文叙带来的氅衣,见他一手不便,林玉安快步上前帮忙。
后又等他想了半天,众人才听得一句:“不见。先拘着,别让县令觉察异样。叫邵文叙等我消息。”这话语气平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林玉安从江玄的表情也看出些许诧异,心下琢磨:难不成江玄也头回见他这副模样吗?
待他转过头去,见宫洛雪亦是一脸愁容,心中一紧,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挪到人旁边坐下,见他毫无反应,只好低声问:“你仍在想那件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