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的声音,宫洛雪才回神转向他笑了笑说:“嗯,很费解。当年竟没有丝毫察觉...算了,回去问他便知。”
话虽如此,林玉安却未在他面上觉出一丝放松的神色。
明明干掉了邪僧,可每个人心中似乎都压着一块难以挪动的巨石,沉重又压抑。这天也像有意迎合,昨夜一场暴雨看似酣畅淋漓,却没下透,此刻阴云密布,闷得人难受。
心头莫名地压抑,林玉安也不例外。
邪僧为何偏要找他?‘活着有用,死了一样有用’是什么意思?
这些疑问已然无从得知。
一路走来看似经历了很多,可非但没寻到任何确定的答案,反而牵扯出越来越多疑问。他也好,宋知念也好皆是如此。
宫洛雪问他:“你困吗?彻夜未眠,又忙了这一阵,靠着我睡会儿?”
林玉安摇摇头:“不了,我不困。”
“那...”宫洛雪面上的疲惫藏不住了:“借肩膀给我靠靠吧,实在困得厉害。”
林玉安递过肩膀让他靠着,耳边又听他喃喃:“算算日子,阿志应已到孚安村...我们在松县停留两日...便可...便可前往...”随后沉沉的呼吸替代了话语。
或许这一行人里,只有宫洛雪目标最为明确。林玉安这般想着,忽的又冒出了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仗义吗?
***
为掩人耳目,宫氏医馆安排了马车前来接人,邵文叙同几个副将换了便装随行。一行人回到松县,住进宫氏医馆胡掌柜的宅子,成广带着人仔细照料,邵文叙等人便装护卫,宅子里就这样热闹起来。
岑子年轻精力旺盛,休息一夜便生龙活虎跟着成广忙前忙后。
林玉安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见身旁宫洛雪还睡得沉,不忍打扰。透过明亮窗纸,猜测今日许是天气晴好,想去院中晒晒太阳,微微一动,却被揽着腰拉进身后人怀中。
宫洛雪将头埋入林玉安后颈,喃喃道:“你服药了吗?”这人说话时鼻息抚过林玉安颈间,挠得他脊间窜起一阵颤栗。
他耸耸肩道:“尚未...吧?”
“嗯?”宫洛雪两手稍一使力把人抱得更紧些,脸贴在在他后颈一顿蹭,说道:“我睡得糊涂,什么时辰了?”
“过午时...了吧...”林玉安在这过程中感受到身后的异常。
但自觉离谱的是,他不仅未产生任何抗拒,竟也毫无征兆的燥热起来,只好蜷缩着身子,后背紧贴身后人前胸,心口被撞得砰砰直响。
宫洛雪一愣,仿佛从梦中惊醒般,猛地翻身坐起来。
这动作太大,扯得肋间一阵剧痛,他憋着气忍上一阵,抬手搓把脸道:“我去看看你的药...”
直到他换好衣服出门,林玉安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抱着被子,难以置信的想:‘怎么回事?大伤初愈,这就上火了?’
过了一阵,林玉安才慢慢起身,晃悠到院中坐着晒太阳。
岑子送了药来,他便问:“你师兄呢?”问出口才发觉不过两刻没见,方才脑子里竟然全是宫洛雪的身影。随即自嘲一笑,抬着碗把药喝了。
“师兄去医馆了。”岑子在他身旁坐下说道:“听胡掌柜说医馆这两日病患太多,坐诊大夫忙不过来,便跟着去了。”
“他不还伤着么?”林玉安咽下药,两手捧着碗发呆。
岑子上午跟着成广安排好各项事宜,方才师兄又叮嘱不让练剑,这会儿也无聊起来,晃着腿道:“我也这么说。可师兄说没事,只让我盯着你好生喝药。喏,还有这个。”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瓷瓶,里面装着方敬禹配的药。
林玉安服下后,岑子又晃晃悠悠去了后院。
一连几日奔波,眼下坐在静谧的院子里,晒着冬日暖阳,林玉安终是放松了下来。
邪僧已死,可那晚传音说的话,无端又浮现出来。
‘宫氏两兄弟,一个杀你父母,一个假意救你,他们是何居心你得仔细分辨。’
‘此人若是骗你,则心机深重,不可信。若真是不想报仇,嘻嘻,那便是懦弱。’
是何居心?
他林玉安还有什么好骗的?绛雪珠吗?虽说知道珠子并未毁掉,自己提出疑问,还是宫洛雪叫他别再为此物费神。没有这般以退为进的。再说,就算找到了又如何?根本没人会用。
懦弱吗?
宫洛雪懦弱吗?
林玉安看着自己的脚尖,在脑中将问题翻来覆去问了几遍,实在想不出这人有何懦弱之处。
他说不愿成为被仇恨绑架的人,这算懦弱吗?
林玉安忽的想起闪电蓝光中宫洛雪好看的眼睛。
‘春天来了,我们还要一起去木钦呢。’
他说‘我们’。
就这般将自己的未来与他绑在一起了吗?
未来。
他自己都没想过的事,却被人悄摸规划好,甚至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几个月来,他唯一的目标便是报仇。他身中奇毒一无所有,如今可再提剑上阵,报仇也成了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在那之后呢?该何去何从?
与邪僧大战之夜的雷雨尚在耳边回响。他大声喊出‘沧州林氏!林玉安!’时,自胸中涌上,在喉间喷薄的激愤到此刻仍会振得他指尖发麻。
即使已然明白林氏家训所言为何,但所有的事结束后,他该去哪里?
林玉安靠进椅背中伸直了腿,抬头闭上眼,任阳光铺洒在身,脑海中浮现出沧州的院子。
院中东北角有飞檐凉亭,一到这样的天气,母亲便在那抚琴,待他五六岁时,母亲身边就多了他这个小弟子。
那凉亭下便是鱼池,只要他往池边一站,鱼儿就一股脑的涌过来,激起涟漪阵阵。父亲常说林玉安幼时曾给每条鱼起了名字,虽然每一次叫的名儿都不同,可他现在却一个也记不起。
年节雪天,刘管家会在廊下放上三五炭盆,林玉安会和父母一同坐在那,煮着茶,透过腾腾热气看雪花落在院中,白茫茫的一片,唯有院中红梅点亮视野。
林玉安还来不及蒙眼,泪已滑落。
他的家已经没了。
沧州林氏独剩一座空宅。
‘真安静啊。’他这么想着。
若是回沧州,或许就这般孤独地了却余生吧。
‘若是他在呢?’
这个想法令他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