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中阿吉娜意识到,只有成为部落首领才有可能实现她之抱负,于是寻到偷袭机会,一刀割开了哈那萨伊的喉咙。”
“在外族部落中,杀掉前任首领是力量与智慧的象征,阿吉娜理应成为新的伊图林部首领...若是没有两个哥哥的话。”
“他们认为阿吉娜有大绥血统,又与大绥人来往密切。便宣称她已成奸细。最终将她绑起来,自额间下刀欲取天灵盖,再施以火刑。幸而我等及时赶到...”
楚天吟停顿片刻又道:“我等回到延川不出一个时辰,她的两个哥哥带兵赶到。之后便如光仁帝传奇所言,其坐镇指挥,不仅将来犯者驱逐,更是一举吞并西川关外二十里缓冲带。”
“之后近一年光景,阿吉娜始终同光仁帝站在一起重建城池。新的延川,也接受不少追随阿吉娜而来的外族民众。元武三年,我等离开肃州,多年后才知当年的乔屹正是光仁帝。而阿吉娜之后何去何从,我自是无法知晓。”
楚天吟见众人深深沉默,又道:“阿吉娜此人有勇气,有魄力,胸怀大志。若说她为情所困施以刺杀报复,我看未必。”
宋知念却自嘲一笑:“正因她有胆识有魄力,连父亲都杀得,一个负心郎君又有何杀不得?”
听闻此言,楚天吟一愣道:“负心郎君?”
宋知念将所得线索同他简要陈述,终了说道:“多亏楚大侠的消息,我亦明白父皇当年为何有此一举。为君者,婚事乃国事,更不必说父皇出身不高,远在边境数年朝中毫无根基,若不是当年滕王暗害太子,皇位根本落不到父皇头上。”
于光仁帝而言,他有勇有谋,却是最不受重视的皇子,自请戍边七年无一封回都诏书,有拓边之功也仅封侯,连入临都谢皇恩都免了。
光仁帝若一直被忽视,留在肃州做个侯爷,不入朝堂不领兵,阿吉娜和孩子死不了,至多不被承认。
可偏偏一夜之间东宫之位收入囊中,与明堂宝座仅一步之遥,试问谁人能抵此诱惑?
“而父皇想要稳坐东宫,当需更有力的支撑。而阿吉娜是外族公主,更是在肃州相识,加之她已诞下皇子...此事不单秘幸丑闻这般简单。”
皇权乃世间最顶峰的权力。
皇嗣乃皇权正统之源。
若是换做寻常女子,自然是入府邸做个贵人。
可阿吉娜的身份、孩子的血统,不仅是悬在光仁帝头顶的刀,亦是悬在沈氏江山头顶的刀。
“我心中佩服阿吉娜,亦不认同父皇的做法,可设身处地想想,换做是我恐怕也找不出别的办法...”
宋知念垂目,神情落寞。
果然世间许多事难论对错,只谈立场。
楚天吟根本没想到光仁帝会杀妻杀子,单说他眼中的阿吉娜,定然不会做出谋划行刺一事,可她此后的遭遇又着实令人扼腕,任谁亦难说杀身杀子之仇会否令人改变。
感慨之余亦痛心好友文若竹遭此无妄之灾。文若竹身死,其余三人曾议过此事,皆不信通敌之言。可官府行事,江湖中人不知内情实难插手。加之阿吉娜早已与文氏一同化为灰烬,此事真相全无求证可能。
可有件事他却明白了。
“依许阿昌所言,九尧近十年前便知晓此事乃王中元所为。”楚天吟转头对宫洛雪道:“我且明白为何此时才去寻仇。”
宫洛雪和岑子回头看着他。
“十年前王中元如日中天,岑子尚年幼。九尧想杀他本费不了多大力,可此人乃朝中重臣,一旦他身死,定会追究到九尧身上,你们师兄弟二人必受牵连。故而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王中元致仕,岑子又已练成剑仙,他再无后患。”
此话一出,岑子一瞬红了眼眶。
楚天吟又何尝不痛心?当年他与宫晟同闯江湖在先,随后遇上文若竹与白九尧。
二人实在有趣。文若竹成日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有他在的地方定然欢声笑语;白九尧出身街头,自幼在文氏学武,沉默寡言潜心钻研武学,是个闷葫芦武痴。
四人一同行走间,文若竹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而白九尧,总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延川一别,多是若竹给他去信,九尧的消息也多从若竹处听闻。
可最终,一个无辜身死,背负骂名不得翻案;一个背负仇恨十余年,如今下落不明。
冬月间白九尧到了灵华山,楚天吟喜出望外。二人闲聊提及当年趣事,他见白九尧面上挂着笑,却眼眶湿润沉默不语。心知这么些年过去了,若竹枉死已在他心头结成了不可痊愈的疤,好不了、碰不得,即便狠狠伤了王中元,仍无法抚平当年一日之差痛失挚友之伤。
此刻他亦明白,九尧心中早已认定文若竹是无辜受了牵连,如今报了仇,为缅怀故人,才将年轻时一起走过的路重走一遍。
楚天吟想了想,拉着岑子的手说道:“孩子,师父带你这么多年,许他任性一回!待我寻到他,定好好教训一番。还有你啊洛雪。”说着手上给岑子擦了眼泪,又转头看着宫洛雪道:“没准九尧就是跟你学的!不声不响离家出走,一去好几年。回去认真给他磕头认错!不许再有这种事!”
宫洛雪接过林玉安递来的帕子转给岑子,嘴里认错道:“对,师伯教训得是,是我做得不对。此番回去定好好认错。”
***
用饭后,宫洛雪带着林玉安和岑子忙着准备次日出行物资,宋知念和江玄去找林召鸿还有邵文叙,安排赵县令牵扯出的各番奇事。
近子初才各自回房歇下。
吹了灯,屋外下起小雨,丝丝凉意沿窗缝钻进来,绵润雨声搅得宫洛雪心头烦闷。
他将林玉安搂得紧,头埋在怀中人后颈沉默不语。
“睡不着么?”林玉安问他。
“嗯。”
林玉安索性翻身与他面对面,借着月光见他睫毛低垂,便问他:“担心师父?”
宫洛雪抓着他手啄了一口指尖道:“都有。如果当年...”
林玉安等了许久没等到后半句,手指却鬼使神差地抚上近在咫尺的漂亮眉眼,低声问他:“当年怎么?”
“...没有如果。”宫洛雪闭上眼由着他用指尖描摹五官,直到心头荡漾难以忍受,才蹙着眉重重呼出一口气,抓着林玉安的手贴在胸前,搂着他腰间把人拘着说:“只有五粒解药了,灵蛊群山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睡吧,否则明日跑马该掉下来了。”
“...谁会跑马时睡着啊...”林玉安说着话,感觉宫洛雪的手在轻抚他后背,沿着脊柱,又轻又柔,带走他一整日的疲乏。不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宫洛雪在他平稳安定的呼吸声中心惊胆战。
若灵蛊群山中找不到兰诃婆族,不出四月他就会失去林玉安。
若师父重伤之下又突遭意外,他该如何自处?
如果六年前...
他从未这般后悔过。
***
次日佛晓时分,一行人已策马出城。
松县官道岔路口,楚天吟调转马头对众人说道:“你等定要多加留意,灵蛊群山鲜有人至,孚安村落脚多备些补给。我在灵泉山和九尧等着各位归来!祝你们一路顺利!”不等孩子们告别,他已策马奔去。
“师伯!”岑子高喊着:“你也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