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离开了。”
似涟漪般的磬声中,一男子响声道来。
宫洛雪同林玉安转身看去,空中灰白云朵渐散,月光霎时倾泻,来人身量极高,他顺着石踏而下,不出两步便撞进向上铺洒的月光中,衣袍角银饰片子映着月辉发出白亮光彩。
“是你啊,阿历寨主。”林玉安看清来人,正笑着打招呼。
宫洛雪还记恨乌梭历曾伤着林玉安,昨日见面又瞧他与林玉安靠得近,还总盯着看,心里很不是滋味。
伸手一把揽住林玉安腰间把人搂紧了,挤出个笑打招呼道:“阿历寨主好啊。”
林玉安觉得他幼稚极了,推半天着实推不开,这般力大,不免疑心今日那些虚弱都是装出来的。
只好就着这姿势问:“阿历,有人离开了是什么意思?”
宫洛雪低头看他一脸宠溺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有人死了呗。”
乌梭历解释道:“寨子里有人死去都会敲响石磬,是那个罪人吧。”
宫洛雪搂着仍在尝试挣扎的林玉安说道:“或许是吧。阿历寨主我们正遛弯呢,您是要去...”
林玉安实在挣不开,只好气鼓鼓地说:“我要回去了!”
乌梭历觉着他俩好笑,说道:“我去找阿秋,他在云门屯,要回去的话正好同路。”
宫洛雪面上勉强挂着笑,正想说‘我们不回去。’却听林玉安抢声:“走。”
他只好紧紧搂着林玉安将他一把提起,侧身让乌梭历先走。
林玉安落地好不容易挣脱,又被他抓起手紧紧牵好。
他实在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如此腻歪,好在乌梭历并未回头,白了一眼宫洛雪发问道:“你说的罪人是乔南吗?”
“在我看来,这磬是为阿吉娜敲响,不是为他。”乌梭历在前方边走边说:“阿吉娜是多年来第一个闯入寨子的大绥人,既带来绛雪珠的下落,也教我们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兰诃婆人进入灵蛊群山多年,每年都有族人葬身江中,早年不得已只好远水而居,遇上汛期全然无法靠近江边打渔练功。
阿吉娜的到来,彻底解决这一难题,乌梭历身为现任瑶江寨主,自是对她怀有感激之情。
“我们曾对她有许多误会。”乌梭历继续道:“当年阿苏爷救了他们,作为报答,阿吉娜教我们在瑶江上游建花桥遏、草提遏引水,才使得江水平稳流经寨子周边。这么多年都未发生族人伤亡,房屋受损。可惜...”
乌梭历顿了顿,待最后一声磬响结束才缓缓开口:“可惜乔南那个叛徒并未学到他母亲的仁慈善良及聪慧,反而盗走千秋骨换取银钱,实在可恶。”
宫洛雪听至此又对阿吉娜生出些佩服。
此人出身大漠,却能懂得治水之道,想来必是博览群书知识渊博;复生之后孤身一人带着乔南徒步千里进入灵蛊群山,乔南凄惨的幼年生活可见个中艰辛;更不必说当年为和平解决大绥与伊图林部矛盾,竟有挥刀弑父之勇。
若非乔南心怀怨恨多生事端,她在此地定能安渡余生。
“即便他回来这么久,还是不肯说阿吉娜究竟怎么死的。想来与他脱不了干系。”乌梭历想到此事愤愤不平。
宫洛雪凑近林玉安说:“这件事我知道...”
“什么?”林玉安疑惑地问他。
听得这人在他耳边低语:“我知道阿吉娜怎么死的。”
这近得几乎亲上耳廓的距离,叫林玉安不合时宜地红了脸,说话也有些磕巴:“你...你说吧...”
见他浑身紧绷颧间绯红,宫洛雪借势得寸进尺,扯着嘴角坏笑着在他腮边啄上一口。
谁知乌梭历恰巧转过身来,眼神投来的一瞬,林玉安羞到失控,抬手不轻不重地赏了宫洛雪一巴掌。
乌梭历抬着眉面露难色道:“你俩这是...”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
见宫洛雪指着面颊,得意地说:“瞧见没,玉安疼我。”
乌梭历哈哈大笑道:“大绥有句话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正好可以用来形容你俩。”
宫洛雪闻言一愣,摸着下巴严肃道:“严格说来这句话不足以用于形容我同玉安的关系,但玉安动手打,我自是一万个愿意挨。嗯,强调一下,玉安是我对象。”
乌梭历正色道:“这件事还有人不知道吗?”说罢又露出疑惑的神情:“那...请教一下,这句话应用来形容什么?”
宫洛雪亦认真解释:“通常用以形容‘你情我愿’,而不是‘两情相悦’。”
“嗯...?”乌梭历一皱眉,思索一阵又问:“二者有区别吗?”
“那区别大了!”宫洛雪面上有些得意道:“虽说都表示双方有意思,但程度上天差地别。‘你情我愿’带着点妥协;可‘两情相悦’意味着双方情投意合情感深厚情深似海唔...”
林玉安实在受不了,伸手捂住宫洛雪的嘴:“你再说一句试试!”
见他举手示意不说了,林玉安才放开手清清嗓子道:“阿吉娜怎么死的?”
“边走边说吧。”宫洛雪示意乌梭历继续前行。
“在潞州,乔南跟着阿吉娜上了灵泉山,藏好沈瑛后,便自大宅屋顶潜入,趴在梁上听阿吉娜与纳日达塔还有王中元对峙。纳日达塔听闻王中元是来调查刺杀案,便攀咬阿吉娜,说她使用绛雪珠复生是为了刺杀光仁帝,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的儿子送入皇宫做太监。”
“阿吉娜当然不会承认,更是否认乔南的存在。没吵上两句,纳日达塔便拔刀相向。文师叔全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一时情急,替阿吉娜扛下了那一刀。随后向王中元求助,可没想到王中元佯装帮着文师叔杀了纳日达塔,转而一剑捅死阿吉娜,最后更是一剑刺穿了身受重伤的文师叔。”
“啊?”乌梭历下完最后一步石踏,气愤地一跺脚说:“这王什么是何人?怎的都被他杀了?乔南呢?就这么看着他母亲被人杀死?”
宫洛雪负着一只手,与林玉安同时迈下石踏说道:“很遗憾,他确实就这么看着阿吉娜被杀死...”
“这个混蛋!”乌梭历兀自在前方挥着拳头,愤然道:“那是他母亲啊!怎么能这样?”走了两步又忽的转身问道:“然后呢?”
“他见几人武功高强,自知全无胜算,便在文氏弟子入门那刻趁乱自屋顶逃走...”
“可恶!”乌梭历嗓音本就响亮,此刻愤怒一吼,更是响彻山间:“简直可恶至极!怪不得他回来什么都不敢说!”
三人在窄小巷道穿行,待行至中心一处廊亭,山间乍起的风吹起众人衣摆,撩得银铃叮当作响。
“确实可恶至极,乔南此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怜悯。”宫洛雪沉声说道:“我们这一路走来,见过常年待在山中的曹猎户,生活艰难;见过自幼为奴为婢的阿梅,遭多番转卖,身世悲惨...”说着转头看向林玉安继续道:“他们各有各的苦楚,却从未生出害人之心。甚至青桥村一战,全凭阿怀冒死伏击,众人才得以脱险。”
“而乔南所作所为,实在恶劣,即便今日见他人不人鬼不鬼,我仍然认同宋兄所言,什么赎罪,根本就是贪生怕死,苟且得很。”
“说得好!”乌梭历两手一拍,外加一声暴喝。
周遭本是一片寂静,他这一声吼,三人身后的灌木丛里都惊起一阵悉悉索索,着实将林玉安和宫洛雪吓得一哆嗦。
“啧...”宫洛雪手里的灯歪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得身后响起另一人声音。
“阿历!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人循声看去,见云牧秋正自熏治房出来,顺着步踏下楼。
行至近前,对林玉安二人点点头,径直走到乌梭历面前问道:“你几时回来的?外面什么情况?”
乌梭历倏地起身一拍脑门道:“忘了!东西都送到了,他们明日进山,日落时分可到。”说罢又自怀中摸出书信递给宫洛雪道:“还有你们的书信。”
林玉安盯着那信,嘴里问道:“明日谁来?”
“想必是成广到了。”宫洛雪点了点手中书信,那上面盖着邵姓印章。
云牧秋的目光带着点忌惮,顺着那封书信落到宫洛雪身上。
依他所断,乔南至少可以活到明日晚间,可这几人见过之后,乔南极度痛苦,不断挣扎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而他却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