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洛雪自然明白他眼神里的疑惑,只向他微一点头,手上抱拳说道:“二位,我伤未痊愈,走这一阵累得很,就先行回房了。”
见宫洛雪转身,云牧秋寒声道:“站住。”
林玉安被宫洛雪攥住手臂,一时还没搞清楚状况,回头看云牧秋面色不豫,再抬眼看宫洛雪倒是轻松一笑,又拽着他手臂转身回去问道:“寨主,有事吗?”
乌梭历一日不在,见气氛有些紧张,也不好说话。
只见云牧秋缓步上前道:“在云门屯杀人,好手段。”
“杀人?”乌梭历一时紧张起来,拇指推着弯刀柄急问:“谁死了?谁杀的?”
云牧秋盯着宫洛雪,抬手一指:“乔南死了,他杀的。”
乌梭历一听,拇指一松,弯刀咔的一响回到鞘中,轻松道:“哦,乔南,那没事嘞。我作证,敲石磬时我跟他俩在半山还没下来,不是他。”
云牧秋看着乌梭历叹了口气。
这人身量高壮如牛,上山狩猎下河抓鱼上树捕鸟什么都行,就是不长脑子。
“所以说他好手段...”
宫洛雪闻言微微仰头,勾了嘴角笑笑,索性提着灯双手负后看着二人,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调笑道:“莫非阿秋寨主觉得他不该死?”
云牧秋手上一颤,尚不及开口又听他道:“正好与您打个商量,没准明日还得杀一个。劳烦寨主指个合适的地方,办完事自会着人烧了打扫干净,尘归尘土归土,不给您添麻烦。”
云牧秋只动了动眉毛,表情没太大变化,冷声道:“杀乔南怎么不提前打商量?”
“阿秋寨主。”宫洛雪亦上前两步低声道:“乔南回到山中为何不说这些年去了哪?不是他不愿说,是不敢说,不能说。他身上是捅破天的大事儿,族人不知为妙。至于后头杀的这个,他死了,对兰诃婆亦是好事。”
云牧秋偏了偏头问他:“此话怎讲?”
“此番千秋骨现世造了多大动静,想必二位寨主及长老们心中清楚得很。”宫洛雪微微伏低身子说道:“莫乎谒已死,还剩下一个知道如何用千秋骨的人。此人狡猾,若他还活着,将来兰诃婆人走出去也怕会惹上大麻烦。虽不知莫乎谒是否还有同党,但知晓用法的人少一个,兰诃婆人及千秋骨便安稳一分。”说罢直起身看着他,面上带笑又说:“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家玉安又是兰诃婆人,那我宫某也算是半个族人,自然要多为族里着想。这么说,阿秋寨主明白了吗?”
云牧秋明白这番话自有道理,他亦非怜悯乔南这罪人,而是有别的意思。他有些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造成宫洛雪的误会。
随即轻笑一声道:“你们要杀之人,既非我族,便不用族里的方式处决。明日指个地方给你就是。但...”
宫洛雪刚要抱拳示谢,听他犹疑,不免猜测这寨主奇奇怪怪的,又要发什么难。
却听他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寨主请讲。”
云牧秋缓声道:“你对乔南用了何种手段?这是大绥医理中的功夫吗?听闻成州有个药王谷,我与师父曾想去拜访,可惜,追查千秋骨实在分...分身乏术。”他以为自己此刻面带微笑,神态恭敬,实则在众人眼中仍是面无表情:“雪,你可认识药王谷里的人?可否引荐?”
宫洛雪与林玉安皆是一愣。
“呃...”宫洛雪思索一阵问道:“所以你方才说‘好手段’,是在夸赞我?”
“没错。”云牧秋淡淡地答话。
“嘶...”宫洛雪摸着下巴一脸疑惑:“那‘杀乔南怎么不提前打商量’是何意?”
“若提前告知,我也好在一侧观摩。”云牧秋看着二人愣在原地,想了想又问:“后面要杀这人,你也用这种手法吗?”
“不...后头这个恐怕没那么好看...不是!”宫洛雪回神道:“寨主,您一向这么说话吗?冷着个脸说‘好手段’,太容易叫人产生误解了...”
“通常呢,若要说‘好手段’得配上赞许的笑容,若您实在笑不出来,就得说‘手段甚为高明’在加上一句‘佩服佩服’对方便能明白您的意思了。”
“竟是如此...”云牧秋与乌梭历及其认真的听他说着。
“您为何笑不出来?打小就这样吗?我给您把把脉...诶,不成,银针扎过乔南都废了。等成广来了看他带没带针包,指不定我给您扎两针就好了...”
林玉安闻言噗嗤一笑,原来阿秋不苟言笑,甚至看起来不太开心的原因竟在此处。
“那...”云牧秋看着宫洛雪,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药王谷...”
“放心!”宫洛雪拍拍他肩头说道:“方谷主是我师伯,待我出去寻到师父,就来接您和谷沙苏长老去药王谷,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云牧秋终于微微一笑,虽然他以为自己正大笑开怀,说道:“有劳有劳。”
四人又聊了一阵,见明月高悬,时辰不早,便道别各自回屋。
云牧秋一转身,乌梭历便跟在他在身旁唧唧呱呱:“阿秋,我跟你说,乔南这人太差劲嘞,真不是个东西...”
宫洛雪瞧这二人与初见时印象大为不同,甚至反差得有些离谱,一回头见林玉安已迈步走远,连忙提着灯跟上。
“二位寨主还挺有意思,尤其想不到阿历寨主竟是这般...”
他想起在灵峰镇曾见过阿历出手,身法招式极为特别,加之身材壮硕,以为是个霸道不讲理的。思索半天,终于憋出个形容:“这般孩童心性。”
林玉安想了一阵才问他:“我想不明白。先有徐升后有王中元,二人手握名册清缴暗探,为何从始至终未摸到纳日达塔?”
宫洛雪方才见他一直沉默,猜测是为宫诺雨进山在即一事,又担心他思虑过多。
此刻听他却是问及纳日达塔,倒放下心来。
“名册所记乃是伊图林部暗探。而纳日达塔所用,乃是仡浑部暗探。”
“嗯?”林玉安脚下顿了顿,抬头看他道:“可我记得书中提过,光仁帝延川一战后,伊图林部被打散,仡浑部不是迁到大漠深处了吗?”
“确实如此。”宫洛雪伤未痊愈,此刻确实有些疲乏,声音懒懒道:“当年阿吉娜的父亲欲将她嫁给仡浑部首领换取兵马,由此可见,延川并非伊图林部独谋。”
元武二年光仁帝神兵出击,不仅打散伊图林部,还将西川关外扩二十里,大漠部族痛失水草丰沛之地。
伊图林部是挡在大绥与仡浑部之间的墙,没了这层防御,仡浑部为求自保只能再往后退。
可反攻之心从未减退。
“仡浑部带走了伊图林部留下的奴隶,其中多是与大绥人生下的孩子。原本这些奴隶就是伊图林部培养的暗探苗子,仡浑部更是下了功夫将他们培养成死士。盼着有朝一日里应外合夺回西川关。”
林玉安听罢,细细思索一番说道:“所以纳日达塔与仡浑部一拍即合?”
“差不多吧。”宫洛雪继续道:“此事乔南也只知皮毛,多是我与江兄的猜测。依乔南所知,纳日达塔是用剩余的族人与仡浑部交换了死士,至于二人具体做了什么交易并不清楚。直到他逃出关外才知晓,延川动乱的失败,导致伊图林部剩余族人遭到仡浑部屠杀。”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徐升与王中元将名册作为升官垫脚石,根本不会排查名册之外的人。加之死士相貌与大绥人无异,入了关也从未干过什么事,更是无从查起。”
“我们推测,纳日达塔之所以没有参与行刺,一来他的相貌无法入宫,二来,族人被屠杀,他作为首领自是不敢再回大漠,所以...”
“所以刺杀案后,他打定了主意与阿吉娜同归于尽。”
林玉安听完,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耳边听闻宫洛雪与岑子交谈,才发现已到住处附近。
岑子递了块磨石给宫洛雪,又自他手中接过信件说道:“师兄,你要磨石干啥?”
“我养伤,我的沧月也得养养。”宫洛雪笑着拍拍他道:“别忘了把信交给你兄长。”
听他特意把‘兄长’二字加重语气,岑子一时笑开了花说道:“忘不了忘不了!师兄你赶紧好起来,我要带着兄长去见师父!”
宫洛雪稍稍思索了说道:“至多三日,三日后我们先行离开去寻师父。待你兄长和江哥哥到灵泉山时,咱们已经带着师父回去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