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牧秋正在长桌另一头,宫洛雪一句‘情蛊我心甘情愿’听得清楚。他随众人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情蛊,兰诃婆秘术,无解之蛊。中蛊之人若有二心即刻腹内剧痛,十日之后周身溃烂无法恢复,生不如死。
他明白谷沙苏此举是为了保障林玉安,可这...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云牧秋跌跌撞撞跑过去,却见宫洛雪神色坚定,对着方敬禹继续道:“师伯,是您说的要表明心意才能此生无憾,亦是您叫我别放弃。”
方敬禹一个激灵回了神,顺手抄起酒盏扔将过来,口里骂道:“你这个小混蛋!”
他非习武之人,就是扔把刀,宫洛雪也能轻易接下来。
见他啪地一声稳稳接住酒盏,方敬禹又抓起谷沙苏的酒盏扔来,嘴里继续骂道:“你可没说心上人是男子!”宫洛雪另一手又接住,说道:“我倾慕林玉安,瞻前顾后不敢直言,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说出来了,幸而林玉安对我也是真心实意,我二人情投意合好得很,请师伯放心!”
方敬禹气得不行,再拿起一个勺子狠狠砸过去,吼道:“可你中了情蛊啊!无解之蛊啊!”
宫洛雪抬膝将勺子一顶,酒盏落桌伸手于半空捞下勺子放好继续道:“您不也痴恋四十载无怨无悔吗?这情蛊中与不中又有何区别?再说了,哪里无解,林玉安就是解药!”
听闻此言,方敬禹浑身一颤。
一厢情愿的感觉他深有体会,这太痛苦了,他把宫洛雪当侄子,如今他有了两情相悦的伴侣,难道不应该为他高兴吗?
还是说要他如自己这般终身受爱而不得之折磨才好呢?
趁方敬禹愣神,林玉安转头对看热闹的成广阿志递了眼色,二人心领神会。
“师伯...”宫洛雪刚要开口,林玉安却倏地瘫倒在他怀里。
“玉安!”宫洛雪伸手就要把脉,却见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师伯!我明日一早来给您敬茶请罪!”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林玉安背起:“玉安醉了,我先带他回去!”
方敬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溜出去几仗远。他起身大喊道:“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师伯!我二人敬你一盏!”成广阿志一左一右将方敬禹架着,只听他怒道:“你们两个也是混蛋!架着我做什么!放开!”
二人将他按回座位,成广一边替他斟酒一边说:“师伯,兄长都说明日来给您敬茶。您有什么气,待到敬茶时,该怎么撒怎么撒!”说着又低声道:“今日这么多人呢,你要他说什么?”
方敬禹这才发现,一桌子人都将他看着,谷沙苏觉出他此刻的尴尬,便用兰诃婆语说了几句,大家又都各自吃喝起来。
方敬禹抬盏喝了酒,阿志在一旁替他顺着气,云牧秋与乌梭历也过来了。
“你啊你!”方敬禹指着谷沙苏说道:“瞧着是个和气的,竟如此阴险!一招情蛊拘着我家洛雪,将来若是你家玉安变心了呢?”
“谷主倒不用担心。”谷沙苏回身给成广阿志还有二位寨主说:“你们自己去玩。我有话要与谷主单独说。”
待他们走远,谷沙苏才凑到方敬禹耳边说:“情蛊只下了半个,吓他的!”
方敬禹将信将疑地看他,又听他继续道:“他们到了这里,都是我与阿秋在诊治。其他人不知道,我是晓得的,你家阿雪公子洁身自好,唯独爱喝两口。小安是个单纯的孩子,又是兰诃婆失散多年的族人。他自己拿的主意,又这般坚定,我反对什么?反对有用吗?”
方敬禹更疑惑了:“那你方才是...”
谷沙苏叹气道:“刚刚听你说他已有心上人,难免担心是否如那些大绥纨绔,将来朝三暮四耽误小安。故而略施小计,看看他是否真心。若他只将小安当做消遣,饮下那酒确会腹痛难忍,他并没有,可见确为真心。”
“嘿!”方敬禹一时无语:“你这不是多此一举?我家洛雪父母...父母恩爱,从一而终,哪里会长成风流的?”
他虽爱慕曲婉嫣,却知宫晟对她亦是一往情深,于此事上,从未有过半点风言风语。多年来嘴上说不想听二人的消息,却在旁人谈起时,忍不住听了又听。个中苦楚谁人能懂?
“小安命苦。”谷沙苏沉声道:“好不容易寻到此处,我们也不得不替他做打算。若小安是你家孩子,我想你亦会如此。”
方敬禹回想起林玉安的遭遇,也不得不认同谷沙苏所言。他沉吟片刻,再问道:“你确定方才那蛊不会有问题?”
谷沙苏斟好了酒说道:“放心吧。论医理我不行,论巫蛊,我还是钻研了一辈子的。并且,我这么做,也有别的意图。”
二人又干一盏,谷沙苏便向方敬禹说起自己的计划。
方敬禹脾气急,却也是个明事理的。听谷沙苏一番解释,他也明白了兰诃婆当前的困局。
兰诃婆一族欲谋将来,岛邦出山是个好机会,要想顺利推进此事,林玉安的将来如何保障,是目前难解的结。
***
林玉安趴在宫洛雪背上晃着腿嬉笑:“我今天真开心!”
“我明白。”宫洛雪两手捞着他的腿,还提着灯,慢悠悠地走在回云门屯的路上。
“玉安也会耍小心眼跑路了。”
林玉安搂着他颈间低声道:“不跑怎么行?方谷主都要掀桌子了。万一他又拿鞭子抽你怎么办?”
宫洛雪在摇摇晃晃的灯火里,沉浸在林玉安带着清甜的酒香气息中低笑着说:“那可是药王谷的门规戒藤,师伯走哪都带着未免太可怕了。”
林玉安一下趴在他肩头哈哈笑起来,宫洛雪又问他:“你头晕吗?方才喝了多少?”
“不知。”他微一偏头便与宫洛雪靠在一起,口中说道:“都没酒味儿,很甜。”
“正因如此,这酒才醉人。”宫洛雪也偏着头去蹭他:“多喝些风一吹,醒来便是第二日。”
林玉安嘴上与他嬉闹,其实心中难以忘记山巅那把火。
他们在那里把宫诺雨烧成灰烬,一同成灰的还有过去那个天真的林玉安。他一度不明白究竟在火中瞧见了什么,以至于那场景总在脑子里反反复复。
少时他告诉自己要为林氏荣光而活;当一切破灭时,他告诉自己要为复仇而活;那把火点起来时,他脑子里迷迷糊糊,除了大仇得报的快感,便是一些难以理解的茫然。
宫洛雪要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如今他心中真实地生出有如嫩芽般的希望。
他的父母回不来了,师兄弟回不来了,可林氏剑法尚在,以茶立业的林氏已有雏形。
他要做林氏家主,他要让沧州林氏重新活过来。
林玉安下巴搁在宫洛雪肩头对他说:“今后,我们一起重振林氏。”
“嗯,我们一起。”
“阿苏长老说给你下了情蛊,是真还是假?你可有觉得不适?”
“我觉着是真的。虽没有任何感觉,可长老总不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吧?”
“你不生气吗?”
宫洛雪笑道:“为何要生气?放在朝鸣山庄或许没几个人会疑心我对你的爱慕,可这是灵蛊群山,他们都是你的长辈,而我在他们眼里与一个陌生人无异,自然要多为你打算。”
见林玉安不说话,宫洛雪又继续道:“你别往心里去。我真的不介意,这蛊又死不了人...”话没说完,林玉安的手便捂上他的嘴,在他耳边喃喃道:“别说死...我害怕...”
“好,我不说。”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林玉安搂在他颈间的手臂收了收,借着力向上攀了些,说道:“你得如实回答。”
宫洛雪疑惑道:“你说,我定然老实交代。”
林玉安想了想,低声问他:“初二那夜,你去三娘那儿吃酒,你们聊什么了?”
“初二?”宫洛雪一时有些恍惚:“三娘那儿?有吗?”刚说完又猛然想起来,正是林玉安被绑走那日。
“想起来了。”双臂使力将林玉安颠了颠说道:“三娘问你能不能做账房。”说着又笑起来:“我说不能。”
林玉安有些惊讶道:“你如何知道?我真不会!”
宫洛雪盯着脚下石踏笑嘻嘻地说:“就是会我也不能放你去啊。”
听罢此言,林玉安额头贴在他后颈笑了一阵又问:“就这事?”
“就这事。她可软磨硬泡一整晚,说不会也没关系,你长得好看,往那儿一站,手下的女侠们必然个个干劲十足。我就想着,玉安好看还用你说?便对她说,送你山头去了,那我看什么?”
“哈哈哈哈!”林玉安笑得浸出泪来:“你这么说了?”
“就这么说的。”
二人说着话,也到了屋门口。林玉安从他背上下来,一落地就感受到酒劲的厉害,差点没站住。
“酒劲上来了吧?头晕吗?我给你煮个醒酒汤?”宫洛雪说着话,又捞着他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林玉安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半晌,勾着他脖子轻轻吻了上去。原本只想轻啄一口,谁知这人却追上来猛然撬开他唇齿,深深吻来。
两人身上的酒香霎时交融,林玉安从未感受过这般张狂的吻,很快就招架不住,上气不接下气。这人就这么抱着他站在原地纠缠,过了好一阵才放开他。
宫洛雪借着月光看他面上透着绯红,倒不知是酒催的,还是方才吻得太过了。
林玉安眼里盛着盈盈明月,一手抚上眼前这人被月光嵌上银边的脸,胸口起伏低声问:“那一次你说可惜我还病着,待解了蛊再说。再说什么?”
“想知道吗?”
“想。”
宫洛雪抱着他进了屋,抬起小腿将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