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煜一家人在腊月二十六回到乐镇,秦岭清开车送回去的。
因着过年之前店里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所以秦岭清没有多待,当天便返回坪市。
家里两三个月没有主人,便立马有了老房子的潮湿发霉的味道,开窗散了三天霉味才勉强散去。
需要布置的东西很多,从一回来所有人都没停住脚,采购年货、打扫卫生、过年前的走亲戚送礼。
对于黄煜家来说,今年还有些特殊,那就是村里邻居得知黄伊回来了,出于情理和关心,每天几乎都有人登门看望。
记得小时候,有次黄忠做阑尾炎手术,住了一周的院。等出院以后也是有许多人来看望,几乎每个来看望的人手里会提着鸡蛋,还有一些牛奶零食什么的。
那时候,黄煜还很天真,说:“真好,有吃不完的好吃的。”
现在,来看望黄伊的人手里很少再提一些实质性的东西,而是偷偷塞给母亲一两百块钱,几乎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说辞。
不知道孩子喜欢吃啥,这一两百块钱你看着给孩子买吧,生病了也需要花钱。
在不算亲近的关系里,这一两百块钱已经是最真挚的帮衬。
母亲会偷偷抹泪,跟来的人道谢。
长大后,黄煜觉得这一点都不好,尤其是现在。
并不是没有人提着牛奶零食来,而是比起这些,她想要她的姐姐健康,活的久一点。
年三十那晚,他们依旧是在门口放烟花,黄伊口罩、帽子、围巾捂得严实,只是在门口待了五分钟便回了卧室。
今年,黄忠买的烟花也少,没放多长时间也收拾东西上了楼。
只有黄煜,依旧是等在最后,蹲在火堆前象征性地烤了烤手。
她双手合十,于烟火前,许愿姐姐黄伊可以陪自己久一点。
可愿望有时候只能是愿望,不是许了就能实现。
2022年4月3日,农历三月初三,黄伊终于摆脱疾病的痛苦。
这一天,是黄伊的农历生日,在老家一般是过农历生日。
黄煜还在学校准备毕业论文的事情,接到父亲的电话。
黄忠声音听不出来异样,只是在看到父亲来电显示的时候,黄煜还是察觉到了些什么。
一般父亲不会白天给自己打电话,一来父亲怕打扰到自己,二来这个时候父亲应该也在忙着干活。
更令黄煜不安的是,昨天晚上她刚给家里开过视频,提前庆祝黄伊生日快乐。
当天听到父亲的那句‘回来吧,你姐走了’的时候,她却也极其地冷静。
即使那一瞬间,手发软泛酸,手机落在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惹的周围人投来异样厌烦的目光。
黄煜收拾了东西打车去高铁站。
司机似乎察觉到黄煜的异样,问:“去高铁站,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黄煜哪有什么心思回答,一直翻着订票软件,查看最近的列车几点可以出发。
最早发车的是下午两点十分,来不及,也等不及。
黄煜胸口如同破了一个洞,冷风不停往里侵虐,丝丝做疼。
最后,黄煜打电话给秦岭清。
到家时是十二点十分。
春天的乐镇色彩不再像冬天那样单调,绿了的树叶、粉了的花,还有明媚的太阳与轻柔的风。
一切看起来没什么不同,至少屋外看不出来。
秦岭清跟着黄煜一起上楼,走在她身后,左手一直虚浮在她的腰旁,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把脚踩空。
等到了二楼与三楼的拐角处,黄煜终于听到了声音。
是母亲的哭声,还有小姑跟一堆亲戚安慰的声音。
房门是大敞着的,屋里和之前相比有些乱、人也多。
黄煜扶着门框,看向客厅那张从未见过的破木床,连床腿都不一样粗细。
床上面盖着被子,从黄煜的角度来看并看不出来什么。
小姑率先看见黄煜。
“煜煜回来了!”小姑抹了一把眼泪。
黄煜没回答,只是木木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直到沈母哭喊着佣过来,重重的力量全身扑在黄煜的身上,黄煜踉跄着后退一步,被身后的人扶住。
母亲的哭声震耳欲聋,黄煜的眼泪像是被母亲抢走了一般,落不下一点。
她抚着母亲的肩膀,说不出一句话。
安慰吗?
怎么安慰?
那是她的姐姐,她怎么能做到安慰母亲不要伤心呢?
待亲戚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搀扶着母亲回了卧室,黄煜才开始迈动步子,走向木床上的人。
映入黄煜眼中的从棉被的一端到另外一端,这一端只勉强盖在床上人的肩膀处。再往上,她才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与僵紫的唇,还有那一顶米白色的渔夫帽。
黄煜走到床前,右手食指缓缓伸出,颤抖着放在那人的鼻前。
她忽的笑了,眼泪也跟着下来。
黄煜回头看向秦岭清,依旧是笑着,对着男人道:“真的没有了……”
接着,秦岭清的手被抓起来,强制着也伸出食指去探。
黄煜还抱有希望,纯真地看着男人,问他能不能感受到。
秦岭清的手被摇晃着,疯了一般。他伸出手要替她擦掉眼泪,可她已经转身趴到黄伊的胸前。
泪水打湿棉被,木床吱呀吱呀作响,哭的人嘴里不停喊着姐姐。见没人答应,黄煜又拼命叫着黄伊的名字。
依旧无人回应。
她侧脸,看向姐姐的脸颊、下巴、鼻子、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