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难忘过往的,何止一位。
这边火车的门关了,那边十几公里外市中心超市的自动门打开,走出一位青年。
只见他穿烟蓝色绸缎长袖,佛金色长裤,拎着两大袋荔枝进了电梯。
确实冬天大家都爱黑色,因而青年这打扮吸睛不少,但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在电梯到达车库后大步走出去——
“铃铃铃”,手机响起,有人给他打来电话。
“什么事?”
“老板你买到荔枝了吗,已经有客人问今天的甜品了。”似乎是他的一个员工。
“五分钟后到,”万文宣低头看向手里拎着的袋子,先前说他开着一间咖啡店,荔枝就是店里甜品的主打元素。
加快步伐走到车子旁,万文宣才刚坐上去,一条短信飞来——上面显示一个叫黄襄的人说:“项先生,他这星期会来我这儿拿药。”
是谁?万文宣回:“好,中午吃个饭吧,我想多了解他的病情。”
“这不合规矩,而且我有会诊,”黄襄推脱。
万文宣不置可否:“几点结束,我去找你,我知道地址。”
*
“下一站,伊士区。”
淮枝先前跑下火车,却下错了站,再上火车到达正确地点时,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
他不想上班迟到,迫不及待地听着报站,门一打开就冲出去,和他十几分钟前下火车的样子一模一样。
而这次,真是心有怯怯不可磨灭,只见淮枝看了眼手机,“还有五分钟,来得及.....”提步狂奔在火车站台上,在跨上台阶那会儿回头,险些让身后紧跟着的一陌生人撞过来,扫视眼前,确定没有一人的身影,淮枝才继续动作。
紧赶慢赶,来到一家补习社门前。
稳住心神正要进去,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淮老师?”
应声回头,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瘦高身材,脸庞秀美,尖尖的,莹白色,像一块玉,但这块玉上却有瑕疵,因着眼神太过忧郁,让人一见就不喜。
“江临?”只一瞬淮枝便认出他来——是他教的一门课里的学生。
“我还以为迟到了,还好见到淮老师你。”江临说。
“我今天是有点迟....”淮枝有些尴尬,脸上扯出个笑,和他一同走进补习社,“你先去教室吧,我拿点东西就来。”
“嗯。”
“淮老师,早上好啊。”才和江临分开,几米外淮枝的一个同事就从办公桌上昂起头来,“你在和谁说话?”
“早上好,”淮枝向她走去,“是我的一个学生,”边说边低头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先前打印好的资料。
“啊?”同事站起身来,想多看几眼那学生,无奈面前一张桌子上摆了几棵发财树,挡住视线,于是又移目到淮枝身上,见他手忙脚乱地数着资料,“别急,淮老师,今天市中心那边的火车延误了,你没来之前我到你那教室前看了,才来一半学生不到。”
“是吗,”淮枝往教室走去,一瞧,还真是只有寥寥几人。
“火车又延误了?”他们补习社的学生都在市中心那边的大学读书,住那附近。
“对,淮老师你之前说你住北区,过来是不坐那条火车线?”
“嗯。”
“那怎么比平时来晚一些了?”
同事也是敏锐,淮枝动作一僵,从包里拿出一瓶黄医生给的药,说是缓解情绪的,吞了两粒才说,“不小心下错站了。”
“哈哈,这种事也会发生吗?”
“嗯....”淮枝心说是他这种人会做出来的事,又斟酌着,小心问,“我这几天.....有没有收到投诉?”
上个月有学生家长投诉他了。
说淮枝教的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家孩子这次考试没过,补习社得退全款。
这不是一对一的补习,他们补习社卖课是最少十人,按道理来讲学生考试没过,一般是最后到了期末考,确定挂科的话,会让其免费再上一学期的补习课。
那天淮枝收到老板的消息,从家里赶去补习社,一路忐忑,推开办公室的门后坐下。
听训的样子。
老板就笑:“怎么好像你才是那个考试没过的学生?”
“对不起,我没教好那个学生,那一门课的课件和补习资料我都整理好了,您要看我授课内容的话,随时都能拿出来。”
“不用。他要闹就闹了,这次是他们教授出的试题难,不及格率高达46%,你不用太自责,我问了下其他学生,挺多人要投诉的。”
“投诉谁?”淮枝便又吓一跳,以为说的是自己。
“那个教授。往年试题没这么难,这次是他出的太刁钻了,那些不及格的学生都写信反馈给学校了。”老板顿了顿,“你不用太担心,这次那个家长八成是看你性子软,想从我们这儿讨便宜而已。回去吧。”
淮枝没多做声,走出办公室。
出来后刚巧见到几个学生路过,亲切地向他打招呼,淮枝扯出一个笑,快步离开。
他不觉得老板是真的觉得他没错,毕竟他淮枝没那么重要,只是不想退钱而已。而淮枝想,要是自己可以再主动点,和学生搞好关系,或者教课内容再好一些,就不会出现投诉这种情况了。
可别说教课内容了,他刚刚面对学生还是一脸局促。
怎么会有那么内向的老师?
谁说学生见到了老师会紧张,南半球里就有一位反过来的。
父亲的话又在脑子里响起:“子懿不愧是我淮家的人,我很为他骄傲。至于淮枝.....不成器。”
——他仅用三个字,就让淮枝难受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其实父亲也没说错,他什么都做不好,谁毕业两年换了四份工作,谁当补习老师还被投诉。
甚至那个月因为有投诉,淮枝被扣工资了。看,即便老板面上说的再好听,背地里还是会讨要补偿。
淮枝工资少了,生活压力又大一些,一时心急,才会找了个租客搬进来。
万文宣,万文宣。
嗳呀,想到这人,淮枝竟面色一沉,生起气来——
这人居然在今天早上六点多就把自己吵醒。
*
才知道家里多一个人会这么不习惯。
万文宣原来是个爱健身的,早上健晚上健,淮枝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
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对方的行踪?不是都避免和对方接触了?嗐!怪就怪冤家路窄,不知怎的自那一顿晚饭后就避不开这位租客了。
好多次一拉开房门,就是撞见这位冤家。
或要出门,或是刚回来。
穿得好清爽,运动装,头上绑一根发带,像演电视剧一样,本来就是极为出众的相貌,这般打扮,嚯,更叫人心乱。
当然淮枝是必不可能承认的,他只是恼火,不知缘由的看万文宣不顺眼,像耗子见到猫似的躲开。
偏就不如愿!
有次淮枝在厨房里喝水,听到钥匙开门的声,抬头就是这位冤家从大门口里进来。
穿一身黑色西装,里面衬衫是都系好纽扣了,但身材实在好,宽肩窄腰,只是正常穿个裤子,一双腿却看起来紧实又修长。不知之前是干什么去了,即便此刻穿戴齐整,面无表情,站在灯下都有雾一样的美丽。
淮枝这小人便不高兴,好像谁家宝贝被人给看了,放下水杯要走,被万文宣逮住,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淮枝微笑:“没有,我只是有点事要做。”
“什么事?”
“看书。”
淮枝说完便想起来自己遗留在餐馆的书还没拿回来,接着又想起项云声,再看到万文宣时,居然有一瞬的错认。
但怎么可能呢,这相貌怎么看都是不一样的。
万文宣问他看的什么书。
“Delusional Disorder,”要了命了,淮枝脱口这两个单词。
可怎么会有书名是一种病症?就见万文宣皱眉:“你怎么会看这种书?”
“偶然在图书馆看到了,借来读一读。你以为我会看什么书。”
“《尘埃落定》、《云中记》、《黄泥街》。”
他本是挑衅,他却正好说出他非常喜欢的作品来。
于是心里咯噔一下,淮枝望向万文宣的眼神变了。
不是惊喜,不是有人能读懂自己、找到知己的感慨,淮枝警惕异常,往后一退,身体紧贴厨房的料理台,“你在说什么。”
“那是我高中很喜欢读的书,你也喜欢?”万文宣便也从善如流地,撒了个谎。
他看过来。
是真是假,心中或许早有定夺。
千言万语藏于其中,淮枝心中沸乱。
那会儿是傍晚,百鸟归巢,发出警报声似的叫声,也不知道是什么鸟,烦极、闹极、迟早要把它们都关起来。
短短几瞬,淮枝的心就阴晴不定。
忘了回答万文宣的话。
万文宣说:“你刚说的那本关于妄想症的书,好看吗?”
“不好看。”
“那也没事,我就有点好奇。”
“不行!你绝对.....绝对不能看......”
淮枝说完,身一转,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