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经济不景气,失业率上升,人们过得不好。
而人在生活不如意时,往往会求助于玄学,得到慰藉,故而一些算命、占卜之类东西会变得格外流行。
当项云声还在美国时,身边那个叫陆运的朋友时常在微信群里大赞占卜的妙处,说自己新加的一位来自埃及的占卜师有多厉害,连他三个小时前做过什么事都能说出来。
项云声就笑了:“这不就是概率的问题,怪不得你统计会挂,去占卜的人来回就那几个问题,那个占卜师碰到过那么多人,自己也有一个回答的模版了,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你自然就对号入座。”
陆运便骂他,说项云声你就爱显摆,非要装个清醒人。
群里另一个朋友搭腔说哪个占卜师,他最近赌马亏钱了,想看看财运,给他推一下微信号。
陆运说“好好好”,立马给他分享名片,还是私发,不让项云声看到。
项云声不做声,心想他倒要看看那朋友测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项二公子向来自信,认定了算命、塔罗这类玄学就是人在困境时的一种精神寄托,毫无科学依据。
陆运则说他放屁,对算命和塔罗都坚信不疑,别的富家子弟花钱泡妞、买车、赌博,他倒剑走偏锋,一个劲的砸钱养活一众玄学大师。
那天在好友群里,去占卜的朋友后来也没发消息过来,他测的结果如何,又是否会被印证,项云声和陆运都无从得知。
两人像沉默地打了个没有结果的赌,骰子已经往上抛了,却没落下,没能让他们才猜出大小来。
不过这事或许还是有后续的——好几年后,项云声明明管理美国的公司好好地,有天突然就搬去了另一个国家。
走得太急,家里的行李都没拿,要阿姨收拾好寄给他。
陆运也在项家的公司就职,得知此事时已经找不到人,给他发消息:“你怎么回事啊,Linda说自己不是你秘书了?你去哪了,真不干了?”
项云声过了很久回了个“是的”。
陆运:“容我盲猜一下,你这是已经在飞机上?”
“对。”
“去哪?”
“悉尼,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啊?对方值得你抛下在美国的事业?
这话陆运没问出来,他和项云声认识很多年了,两人从小就玩在一起,知根知底,明白项云声不会回答自己的话。
于是便去思考项云声身边会有谁,让他如此紧张。
好像也没有啊?
是叔叔阿姨想发展澳洲的市场,要儿子去那边了解情况?也不对啊,没听到什么风声。
那或许是和感情有关。
嗯?
陆运福至心灵,忽然想到项云声是有一个男朋友的。
不过很久没听他提起了,如今记起来,陆运便去回想项云声的男朋友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没被对方提起的。
发消息问:“你是要去见淮枝?那个好几年前来这边找你、长得很好看的人?”
果然项云声就说:“他是很好看,但你少打他的主意。”
嚯,还真是。
陆运便乐了,心说情债啊情债,真是谁都不放过。
陆运在三年前见过这个叫淮枝的人。
对方在澳洲读书,圣诞放假过来美国找项云声。陆运手机里还有他们几个人的合照呢——项二公子拍照向来站c位,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但他男朋友淮枝呢,却是个害羞的人,一开始站到最边上,被陆运和其他人硬拉过来后,才站到项云声身边。
但他还是要躲,拍照时半个身子都藏在项云声身后。
当时陆运就想了,这男朋友和他们一起拍照,站在最角落,项云声这狗东西怎么自己不把他拉过来,要他们这些外人动手?
情侣哪有分开站的。
“你们是不是分手了?”他问项云声。
没回应。
“那肯定就是了,你现在是不是要过去挽留?”
淮枝.....说起来陆运还记得对方当年写的那些关于爱情的句子,当时是不看好他们的。
不过也谈了有十年了吧。
陆运想到这里,又酸不拉唧地嘲讽失恋的项云声。
当年在美国,陆运和淮枝相处过几天,他叹一个人爱一个人真是藏不住,项云声真是运气极好,淮枝看他的眼里都有光,跟他妈有星星一样,而且淮枝什么都听项云声的,也很依赖他。
虽然也不是特别好吧,但陆运这人......能和项云声做这么久的朋友,说明臭味相投。项云声不觉得男朋友过于依赖自己,陆运自然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俩人都有些大男子主义。
项云声在飞机上看到陆运发的信息,没有回复,关了手机,在飞机快要离开太平洋的高空时,才缓缓将其打开。
连上Wi-Fi问陆运之前加的那些占卜师还在不在,特别是那个埃及的,给他推一下。
“哦,项二公子想测什么?”
“感情。”
“现在想求助玄学了?不是不信这玩意儿吗?”
陆运大喜,觉得多年前和项云声打的那个赌是自己赢了。
项云声只催他赶紧发微信名片。
陆运就骂他,说人家在埃及,外国人用什么微信,骂完后才美滋滋地,发来一个邮件。
“联系去吧,不过她收费挺高,而且和我们有时差,不能及时回你。”
本是好心提醒,但飞机上的项云声却难受了好一阵。
他想,有时差,不能及时回复,字字诛心啊......
他可不就是这样对淮枝的吗。
总是不回他,明知道他需要陪伴,却还要忽视他,说是忙工作,其实也不是没有空闲时间,只是放着他发来的消息不管,等个十天半个月才吝惜发一句话过去。
项云声似乎还是被老天爷眷顾的,刚给占卜师发完邮件,才下飞机,对方就回复了,说现在就有空,如果他可以的话,往这个银行账号转账,马上就能测。
项二公子毫不犹豫做了。
在问了问题,抽了牌,等待占卜师说结果的时候,他走在机场里,还记得那天机场的人特别多,跟菜市场一样,吵得头疼。有个小孩非说要吃肯德基,机场里只有麦当劳,家人问他能不能接受。
和他短暂视频中的占卜师也问:“结果已经出来了,但不太好,你能接受吗?能接受的话我会详细说。”
“不能。”
项云声和那个小孩子异口同声。
“我一定要追回他。”
“我一定要吃肯德基。”
——原来他们都是顽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只会耍赖。
项云声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最近几年里常常忽视淮枝的信息,既没在网上和对方联系,也没在线下见面。
他发现淮枝好像也不在意这事,从没抱怨过。
这两人你瞒我瞒,装聋作哑,对这段感情最终的结局,心知肚明。
果然后来有一方熬不住了想要退出,另一方却发现自己不能接受。
原来初恋不仅是一块宝石,还是身上一块肉,项云声是个商人,做不到让自己白白失去一块宝石,也承受不了身上没了一块肉的痛苦。
那他是还爱着淮枝吗?
项云声自己也不知道,真是活该,才会赶去悉尼——找淮枝,见上面了再做打算。
可哪能遂心如意呀——只见项二公子来到悉尼了,却不被淮枝认出来。
奇怪,明明和以前是一个样子,为什么那天出现在淮枝面前,会被问是不是在开玩笑,他怎么会是项云声?
接着第二天再次出现,淮枝甚至已经忘了他,仿佛两人昨天没见过。
项云声一头雾水,在心里想:是我啊,是我啊,你怎么能认不出来?
但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忽视对方的那段日子里,淮枝也在不停地说,是我啊,是我啊,你怎么不理我了呢?你不爱我了吗?
之后才去调查淮枝的事,才得知他病了,焦虑症。
可患有焦虑症的人会认不出曾经的恋人吗?
项云声自觉有错,不敢询问黄襄。
他第三次出现在淮枝面前,果然淮枝又忘了他,好像初见似的,项云声说自己叫万文宣,淮枝就信了,项云声说想租他的房子,问他下周能不能过来看房子,淮枝也信了,说了声好。
好。
执迷不悟——化名万文宣,住到淮枝家里,跟他朝夕相处。
因为不理解淮枝怎么就不记得自己了,在今天约见对方的主治医生,黄襄在听他说完淮枝在家里的表现后,没多什么,他本来就不能擅自向外人透露病人的消息,道了声谢后,离开。
独留万老板在座位上——
他看向面前电脑,想再找几篇关于抑郁症的报告,却再也看不进去。
关了页面去处理自己在美国的工作。
万文宣很清醒,从美国搬离后,不代表他要放弃自己曾经打拼的一切。开咖啡店,一是要圆淮枝的一个心愿,二是为自己现在这个假身份增加一点证据。
既是咖啡店老板,也是集团的二把手。
他向来能力强,可以同时处理很多事。
当然开店的所有证明和营业执照,都是写他本名。
店员们都是知道他本名,要在外面喊他万老板的。
欲盖弥彰、做一场好戏。
为的是谁?等的是谁?
一个现如今还摸不清其心思的故人。
*
补习社。
同事捏着药瓶站在办公桌前,不远处教室的门打开,上完课的学生陆续出来。同事目送着,在看到淮枝后即便已经做过心理准备,还是紧张,正要张口,淮枝却先一步注意到她。
“袁老师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快上课了吗?”
他这边结束,同事在另一个教室的课也要开始。
“你忘了你的药.......”同事知道自己不该擅自拿别人的药,可一想到自己查的内容,抗焦虑症药物,就忍不住想多嘴几句。
淮枝怎么会有焦虑症?
走到他跟前,将手里的药递过去,想观察他的反应。却见淮枝“哦”了一声,极为自然地接过,“谢谢。”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同事问:“淮老师你平时没课的话,都会做什么?我是说......我最近因为前男友的事有些心烦,有时间的话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对焦虑症这病不怎么了解,想,患者是不是会常常觉得恐慌?多一个人在身边的话,或许会感到安心些许?
淮枝浅笑:“好啊,有空就约。”
——当年会因为这句话而抱怨的人,成了常说这句话的人。
*
今天淮枝有两节课,一节在早上,一节在下午,中间空了几个小时,便想着去见黄医生。在离开补习社前,去一趟洗手间。
他有个习惯是上完课会去洗手,但因为觉得和半生不熟的人在洗手间碰面会很尴尬,所以总是等学生们走了才过去。
今天门一推开,往里走几步,有个人站在里头。
“江临你还没走吗?”淮枝脚步一顿,和对方打招呼。
“又见面了,淮老师。”对方站在洗手池前,透过面前的镜子和他对视。
淮枝来到他身边,水流冲在手上,洗手间里就他们两个,光线白亮,淮枝搬出和学生寒暄的万能话术,看着镜子里的人说,“现在学校教的内容你觉得难吗?”
“还行。”
“你们这门课的教授往年出的试题我看了,整体都不难,把我讲的内容都理解了的话,能拿七十分。”
淮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七十分?”就见江临也笑了,却是有点凉薄,有点荒谬,说:“我花钱上补习,才拿这么点分吗?”
“上学期34%的人才.....”淮枝话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临说:“我家有个很了不起的弟弟,老师,我拿这个分数回去,会很难堪。”
淮枝说:“我知道,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他发现镜子里的人洗完手了,便连忙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却在低头间,看到江临挽起袖子的左手腕上有几大道血痕。
这是......
淮枝神色一变,目露惊讶。
江临却平静,把袖子放下,“只是学习压力有点大,淮老师,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不会.....”淮枝下意识答应他。
“那就好。”
洗手间的门无声打开,江临走出去。
淮枝也跟着一起,可没走几步,同事就迎上来。
对方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些变化,淮枝心不在焉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告别对方后来到室外,已经见不到江临的踪影。
他会去哪,会做什么?
其实做什么都行,淮枝想,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从不多管闲事。
只是忽然就没了食欲,也不想去找黄医生。
站在外头——无处可去,无事可做。中午的阳光很猛烈,是这一星期来最暖和的一天。外面热闹,年纪大的人找了块树荫打太极拳,年纪小的人从面前走过,手里应该是拎着炸鸡,好一阵香味。
淮枝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心想形形色色的人凑成了这个人间,有人愁就有人乐。学生过得不好,拿刀划自己的手,他只是一个补习老师,能做什么?
江临有家人有朋友,谁不能帮他。
这时手机就响了,微信上收到一条消息:你弟弟今天生日,给他发个信息。
“父亲......”淮枝看着聊天备注,右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捡不起来,见到几米外有个小孩在玩球,一下就把球给捡起来了,兴冲冲跑向自己家人。
淮枝突然想知道上一次和父亲联系是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八号。
五个月前。
“发了没?”又收到一条信息。
他该开心吗?父亲一下子发来两条信息。淮枝坐在椅子上,呆望远处小孩。
真快乐啊,他见那小孩笑了,自己便也跟着他笑,从网上复制了一段生日祝福的话给淮子懿,截图给父亲。
直到手机的闹铃响了才起身离开长椅。
没再收到一条消息,淮枝不怨不艾,只是不凑巧的在重新迈进补习社时,又想起江临。
——他有家人有朋友,谁不能帮他?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淮枝想起自己的生日在三月十号。
*
之后几天都是和往常一样生活,哦,身边的人有了些许变化。
比如那天黄医生看到淮枝取消了预约,特地打电话过来,和他硬聊半个小时,既问他取消的原因,也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生活会不会和以前有些不同。
淮枝本能地说没有。
心里却想到一个冤家。
黄医生说:“你什么时候来复诊?我这个月都有空。”
不是复诊......淮枝还是很介意他这个用词,看了看自己的课程安排,问下周二早上九点可以吗?
黄医生毫不犹豫地说可以,立刻给他发来确认邮件。
看着邮件上的英文,淮枝又想起先前电话里黄医生问自己的那些话,觉得最近同事和他越来越像了。
也是问他好多事,似乎是很想了解他的生活,但黄医生大概已经和淮枝认识很长时间,说话会更随意,同事则小心翼翼,把他当作一个极脆弱的人。
淮枝很无奈,心说自己虽然敏感,但已经在改正了,不要这样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