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枝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尽量不去看父亲那个方向,急促又缓慢地扫视周围——没发现项云声或江临,这两个幻象好像不见了。
亦或是此时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幻象,皆非真实?!
兵荒马乱之际,手机铃声响起。
万文宣给他打来电话了。
淮枝顾不上真假,接通后也不敢出声,听他说:“到机场了吗,准备登机了?”
“嗯.....”淮枝思索着要不要借机走开,远离父亲。
他心不在焉地听万文宣说话,留心着父亲和淮子懿那边,想知道他们是否还在闲聊。
“淮枝?”
那边,万文宣在叫他。
“我在.......”
“你不方便吗?”
“不是.....”淮枝下了决心,站起身来,想往一处走,偏偏这时空姐却走过来,说可以登机了。
于是淮枝僵在那儿,看到淮子懿站起来,和他说“要进去了”,便点头,示意自己打完电话就过去。
然后心惊胆战的,看着淮纪走开。
不知道有没有松一口气,大概这口气要一直吊着,直至他回国下了飞机。
“我看到父亲了,”低声对万文宣说。
“他来悉尼了?”
“嗯......和我一班机回国。”
万文宣先是沉默片刻,然后说:“淮枝,我理解你的感受。你本来就会见到他,回国的话你们要住在一起吗?”
“不知道......”淮枝努力回想起几年前和父亲决裂的画面。
他记得他在嘶叫,很没仪态地大声控诉父亲这些年对他的冷漠,接着好像又大笑了,炫耀自己爱上了一个人,是父亲最恶心的同性恋。
他语无伦次,和往常他安静的形象完全不一样,自己都觉得恶心。
而父亲呢?他还是老样子,从容地看着他,任他发疯,让他觉得自己最后摔门离去,都像个笑话。
“我想回去了......”淮枝看着乘客们一个个走进飞机,“我不想回国了......”
“我现在来接你?”万文宣便说。
“你不劝我吗。”
“这有什么好劝的,想回就回,不想回就在这里待着。”
“可我不该.....那么胆小,很多事我都应该勇敢点,”淮枝开始坦白。
“比如呢?”万文宣一改平时的机敏,现在给他装愚钝,要他说清楚。
“比如——比如我在小时候发现父亲偏心淮子懿后就该说出来,问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你做不到。”万文宣真没想到自己还要当淮枝的心理医生。
“嗯。”
“一定要做到吗?”他便反问了。
“什么?”
“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勇敢,一定要大胆表达,这些优点固然很好,但如果你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那就原谅自己,接纳自己的一切缺点。”万文宣想自己难道不知道淮枝阴暗善妒,见不得他弟弟淮子懿好吗,他知道,但他从没有说过淮枝一点不是,没有规劝他。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懦弱吗?”
“觉得,”万文宣个没良心的便是承认,紧接着说,“但懦弱不代表没有人喜欢。”
淮枝看到空姐向他望来,似乎示意他登机,于是他心一横,走过去,没和万文宣说自己已经做决定了,甚至煞有其事地说:“我不想听大道理。”
“谁爱听。”万文宣好像在他身边放了个摄像机,“是不是还是登机了?”
淮枝不说话。
心里其实有点舍不得把手机放下,想多听听他的声音。毕竟之后就不在一个国家了,要隔上一个太平洋。
数不清多少万平方公里的水。淮枝走在飞机和机场的通道口里,窄窄小小,今天是阴天,外面昏沉——经典的离别日子,他冷静下来,心里没了和父亲被迫重逢的慌张,但紧接而来的,是小孩子似的脾气。
想和万文宣说自己要走了,从他那里得几句中听的话。
无奈万文宣这时千不该万不该,是个心如止水的僧人。
——房东不在,他要独享一整间房子了。
淮枝个阴暗的人,立马问:“我走了,你会高兴吗?”
“嗯?”万文宣这会儿给他装聋子。
“你今天打算干什么?”
查房似的,万文宣说不出喜恶,“上班啊,今天要和助理去一趟银行。”
“哦.....”淮枝见好就收,知道他不喜欢被人过问自己的事。
找到自己座位,旁边是淮子懿,好像知道是谁在和他打电话,大声说:“哥哥怎么还在和那万文宣打电话!”
淮枝瞪他,捂着电话要他闭嘴。
在坐下时,见到父亲在自己斜对面、靠窗的位置,顿时又心惊起来,想对方会不会听到淮子懿的话,知道......不,淮子懿说的是“万文宣”,他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
*
是吗?
淮枝最后还是没从万文宣那儿得到什么离别的话,两人挂了电话。或许离别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算是家常便饭,无论是对彼此,还是家人、朋友,他们常年漂泊在外,居无定所,又很会适应。
只是淮枝上辈子大概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老天爷要他苦偿——只见飞机在国内一个机场落地,办完出境手续后淮枝跟着淮子懿坐上回家的车,父亲和他们一起,问他:“万文宣是不是你写的一个故事人物?”
淮枝的脸霎时间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