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斐脸色苍白。
淡淡的Enigma信息素在雨幕中缓慢地流淌开来,士兵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里亚斯怎么会有除了两位执政官以外的Enigma?!
不该出现的气息让在场所有人都惊疑不定。这信息素虽然淡,攻击性却格外强烈,在场那些警戒的士兵都是Alpha,此刻绝大部分人早已控制不住本能反应,颤抖起来。
殊勋也闻到了那股陌生的Enigma气息。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也爆发出了自己的信息素。
汹涌磅礴的气息顿时席卷了整片巷战废墟,如同巨浪从头顶拍击而下,靠得最近的几名士兵首当其冲,端枪的手已经细微地打起颤。席卷一切的气息之下,无论强弱,所有的Alpha信息素都宛如海上扁舟,被一冲而散,死死压制了下来。
然而,面对殊勋,对面流淌而来的陌生Enigma信息素依旧淡而平稳,没有退缩,也未被激起波澜,两股同样强大的信息素就这么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交锋局面。
就算是在第一帝国,大概也很少有士兵亲历过Enigma之间的对峙现场,路斐虽然没有经验,但他对Enigma信息素的危险性深有体会。
他虽然身处交锋的核心区域,却是场上Alpha中少有的还没被本能裹挟的人,见势不妙,立刻大喊道:“所有人!撤退二十米待命,查看随身监测仪,信息素指标异常的立刻吃药,这是命令!”
信息素对抗不是好玩的,这里都是第一军团的士兵,是路斐曾经的同僚和手下,魏玛可以不在乎这些人,但路斐做不到,他也相信殊勋同样做不到。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一开始就把自己置于孤立被动的处境。路斐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见了魏玛刚刚的话,至少殊勋一定听见了,只不过因为眼下情况紧急,不是怀疑自己人的时候,殊勋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他身上的问题。然而,来的队伍中不乏其他高级军官,如果他再露出什么端倪,一旦不信任的烙印打下,自己说话行动的余地就会少上很多,路斐只有尽可能引导局势利于自己,也趁机试探殊勋对自己的态度。
果然,殊勋默许了他的行为。
军队陆陆续续退远。
后撤完毕,场面一下子变得极度简洁、安静,只剩分立在街巷两端的三个人,还有细微的雨声。
魏玛似乎很满意当前这个情景,再次开口道:
“还满意我的礼物吗?”
他淡蓝灰色的眼睛扫了一眼殊勋脚边的三具尸体,对殊勋点头致意。
魏玛表情温和,五官因消瘦而显得有些阴郁,轮廓却依旧优美,是一副非常富有魅力、风度沉稳的形象。然而,那双因年龄而显得削薄的嘴唇却拉扯出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弧度,与他的气质糅合在一起,说不出地违和,像是在身体上撕开了一道格格不入的裂缝。
殊勋早已看清了魏玛的脸,“海风酒吧”的记忆浮现至脑海中。
他脸色变了几变,渐渐冷了下来:“是你。”
魏玛不置可否,将枪插回枪套,展示出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柔声道:
“我想,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剑拔弩张,执政官先生。”
“装模作样可以省一省。”殊勋没心思兜圈子,直接问:“你是谁?”
魏玛笑了笑,像是在宽容一个冒犯的小辈。
“你可以称呼我魏玛.索默尔,‘海风酒吧’的老板。”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姓氏,殊勋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是别斯兰医院袭击的背后主使?”他记下这个姓氏,不多做纠缠,继续问。
魏玛谦逊地点头:“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帮助。”殊勋讽刺地低笑一声。“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像是肌肉不受控制一样,魏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原本压抑的弧度上扬,竟隐约显露出几分狂热:“我的目的就在眼前。”
直觉有危险,殊勋下意识地伸手,想将路斐扯到身后。
但扯空了。路斐侧身,避开了伸过来的手,反而站到了殊勋的身前。
“你认为是他吗?”
魏玛有点讶异地笑了:“我的孩子,你来和执政官先生讲讲吧。”
感受到背后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一直默不作声的路斐掀了掀眼皮,问:“讲什么?”
“讲讲你都对他做了什么。”魏玛说道。
他戴着戒指的大拇指闲适地摩挲着雨伞的木质手柄,雕刻有“S”形纹样的金色戒托顶端,黑色的方钻在阴雨中偶尔反射出一点白光。
此言一出,背后的Enigma信息素顿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身后,殊勋的声音冰冷得陌生:“讲吧,让我听听。”
沉默了一会儿,路斐开口,说:“亚米尔在大选前出事,是我做的。莉莉娅斯是我的人,我为她安排了接近的目标,让她给元老院和执政厅找点麻烦。你们从她身上拿到的证据也是修改过的,里面的线索虽然是真的,但不全面,就是为了引导执政厅的调查方向。”
“还有呢?”
“之后,阿德莱德告密,执政厅发现黑市有军火流通,你打算趁机整顿下东区,也是我在其中掩藏信息,拖延调查。执政厅的每一个动向,我都会告诉魏玛。”
“渎职、泄密、欺骗、叛国……路斐,你很好。”脑袋后面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魏玛.索默尔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替他卖命?”
路斐被枪抵着脑袋,浑身的血液如凝结了一般,说不清是因为性命受到了威胁,还是因为此刻举枪对着他的人是殊勋。
他平静答:“我是他的养子。”
“所以他让你背叛里亚斯,你就照做?”殊勋冷笑。
路斐深深呼吸:“殊勋,我没有背叛里亚斯,我只是激化了执政厅和元老院之间本来就有的矛盾,让两方相互牵制而已。你和元老院针锋相对的时候,在其中缓冲关系的是我,阻止冲突白热化的也是我。对你和执政厅,我确实有欺瞒,这一点我无可辩解,但对里亚斯,我从没想过背叛。”
顿了顿,他平视着前方已经成了废墟的街巷,声音不自觉地低落了些许,喉头发涩:“我接近你,确实是别有目的,这一点是我对不起你。但除了套取情报,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我们各为其主,立场不同,但这不意味着我……”
“什么?”殊勋问。
路斐想了想,把“我没有过真心”咽了回去,换了一句话:
“这不意味着我不希望你能活着回去。殊勋,里亚斯不适合你。”
说完,他抬眼看了看魏玛。
身后,殊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路斐只听得到他逐渐由激烈变得平缓的呼吸声。
Enigma的信息素收敛了下去。
等了片刻,见路斐和殊勋都不再开口了,魏玛便用手里的雨伞尖端轻轻敲了敲地面,道:“话说完了,过来吧。”
路斐没动。
“我不想重复第三遍。”魏玛阴恻恻道。
“为什么不过去?”殊勋也在路斐背后道,先前的愤怒已经消失,只剩冷漠。
良久,路斐道:“好啊。”
他没看殊勋,不紧不慢地穿过废墟,走到魏玛身边,面无表情地站定。
殊勋看着路斐,似乎在等待一个辩解,或是反驳。
但什么都没有。路斐不说话,也没看任何人,就只是站在魏玛身边,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又在想些什么。
雨丝隐隐有变得细密的趋势,像千万根针从天上刺下来,没有什么声音,只有地面上逐渐弥漫起来的白色水雾。
“我改变主意了,”魏玛忽然道,“在开始之前,还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
“什么?”殊勋像看疯子一样看向魏玛。
“我原本不想除掉你,”魏玛慢条斯理地说,“相比那些深谙游戏规则的里亚斯政客,你没有根基,也不懂规则,作为执政官,实在是很容易控制。里亚斯是个无聊的地方,执政厅、元老院、议会……无非如此。你的到来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在很多事情上,都给我省了不少力气。但即使这样,你还是在突然间失控了。”
魏玛不受控制地越发兴奋起来,语调已变得有些夸张:
“不仅是你,路斐也开始变得不听话了,竟然开始试图同情我的敌人。问题出在哪里呢?我想了很久,只有一个结论:路斐帮着你做了些什么。
“路斐也许帮你说服了莫里斯.斯图亚特,他总是有很多层出不穷的小聪明。为了从我手里留下你的性命,他瞒着我,也瞒着你做了很多小动作,不过现在看来,你并不领情。
“斯图亚特家族和我们的事业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在某种意义上,我就是里亚斯最大的政治资源。我给了莫里斯.斯图亚特一帆风顺的政治生涯,他就要遵守我的规则。”
“你的规则?”殊勋轻蔑道:“你不过是黑手党而已。”
“你觉得我是黑手党?”
魏玛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不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