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一根沉重的浮木猝不及防撞上了路斐的后背,撞得他眼前一黑,一口血涌上喉咙。
“咔啦!”
伴随着令人心惊的岩石破碎声,浮木的撞击让山崖上的铆钉彻底绷了开来,绳索一松。
水流瞬间吞没了两人。
……
再睁开眼时,路斐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平地上。
雨已经停了,冰凉的河水从他身边流过,速度依旧很快,一波一波地推着他的身体,把他推醒。天上是格外明净的星星。
路斐睁着眼,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还没死。
浸泡在水里的身体冷得发烫,一阵一阵地刺痒。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在洪水中浮浮沉沉、又被一根顺流而下的断木砸中身体的那一刻,强烈的恐惧和对疼痛的记忆慢慢涌上,记忆又唤醒了身体的疼痛,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被拆得七零八落,正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上,而身体里却存在着另一处清晰而巨大的疼痛源,清晰地提醒着他,他的身体还是完整的。
殊勋呢?路斐猛然回神,连忙扭头向旁边查看。
殊勋躺在他旁边,双眼紧闭,不知道是死是活。星光下,那张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分外苍白,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
路斐撑着身体,打算爬起来,右边肋骨却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唔!”
他闷哼一声,倒回去,疼得满头是汗。.
那根浮木似乎撞断了他的肋骨,好巧不巧,好像还是前几年被枪打中的那根。万幸肺没有再被戳穿一次。这次没有谢蕴,没有援助,除了生死不明的殊勋,河滩上连鬼都没有,如果再来一次肺穿孔,他恐怕必死无疑。
路斐看了看环境,他们被水流重新卷回了河谷里,然后不知为何,又搁浅在了河滩上。
河滩上除了他们两人连鬼都没有——不,河滩上还是有鬼的,准确来说,是之前死在这里的数千名士兵的尸体。是这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在洪水到来时,像沙袋一样缓冲了汹涌的水流,让他和殊勋得以被冲到河滩的边缘,捡回了一条命。
路斐忍着剧痛,狼狈地翻了个身,朝一旁的殊勋爬过去,伏在殊勋身上。
他把手指伸到殊勋的鼻尖,感受到一缕微弱的呼吸,心脏顿时欣喜地狠狠一跳,马上轻声呼唤道:“殊勋?殊勋?”
但叫了半天,依旧没有反应。
路斐的语调逐渐变得焦急,上手拍打起殊勋的脸颊:“醒醒!别死!殊勋!”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他的后颈。
路斐的身体僵住了。
“没死。”殊勋虚弱的声音飘出,咳了两声。
那双狂拍他脸颊的手和耳边焦急的呼唤声一同停下了。等了几秒,却没有后续的动静,殊勋终于艰难地掀起眼皮,却忽地被一双急切的唇瓣吻住了。
路斐的吻焦急又凶狠,用力地咬住殊勋的嘴唇,咬出了鲜血。
殊勋捏着他后颈的手有力地往下摁,让两双嘴唇贴得更紧一些、再紧一些,同样凶猛地以吻回应。
血液在直白的动作中被吞咽下去,路斐的手紧紧揪在殊勋的衣领上,亲着亲着,动作渐渐放缓,忽然,把头埋进了殊勋的颈侧,揪住衣领的手也慢慢松开,指尖细微地发着抖。
殊勋的手仍放在他的后颈处,胸前的口袋里,那只路斐的药瓶还在,棱角分明地硌着两面胸膛,仿佛要烙进心口里。
无人说话,只有两道信息素在无声中交融。
良久,殊勋打破寂静:“你又骗我。”
路斐的呼吸顿了顿,接着,想要撑起身体,却被殊勋又一次捏住后颈,制止了动作。
路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是的,我骗了你,对不起。”
“你也有芯片。”殊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冷淡极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秋天。”路斐闭了闭眼睛:“我是第一个试验者,这种东西,没有亲身试过的话,我不可能给你用。”
“你一直瞒着所有人。”
“我只是想瞒着陛下。”路斐抬头,说道。
他后颈的阻隔贴早在洪水中就被浸泡剥落了,只能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脑子不去乱想,以免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秘密:“陛下不信任我,我不能做第一个拥有芯片的人。”
殊勋看着路斐的眼睛,对他的理由不置可否,半晌,才冷淡地说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我不该相信你能有所改变的。”
殊勋的话让路斐心口一窒。
他知道,殊勋指的是三年前他为了魏玛,而欺骗殊勋的感情、与执政厅的信任的事情。一时间,羞愧、恼怒和委屈混杂成一股汹涌的情绪,涌上了路斐的喉咙。
但他没有开口,只是抿紧了嘴唇,安静地和殊勋对视,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打算挪开身体,从殊勋身上下来。
殊勋的措辞并不尖锐,刺耳的是他话语中的失望。路斐的情绪冷静了不少,他不是喜欢解释的人,既然殊勋对他感到失望,那么他也不想继续赖在对方身上。他要拉开距离,重新划分清楚边界。
但殊勋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见他要起身,反而圈得更紧,语气中像死灰复燃一般,重新一点一点燃起了热度:“你还有什么骗我的?”
“……”路斐睁眼,有些讶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移向一旁:“我不能告诉你。”
听了这话,殊勋气笑了。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信息素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散发,满含着怒意:“好,你很好,路斐。”
路斐被他的信息素压得喘不上气,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连鼻腔里的呼吸都灼热得像是在喷火一般,高热让他皮肤上的水珠蒸发得干干净净,嘴唇也干燥紧绷,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
他探手进殊勋怀里,从对方衣服内袋里拿出一枚阻隔贴,正是殊勋用过、一直想给路斐再用上的那一枚,打算往自己后颈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皮路斯的事情解决之后,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
他的手腕被殊勋搭在自己后颈的手一把握住,制止住他想重新藏起信息素的动作。
路斐咬牙,想要挣脱钳制,生疼的肌肉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挣扎间,牵扯到了断裂的右肋部,他痛得凶性乍生,怒道:“……够了,殊勋!我没有想利用你!你仔细想想,从头到尾有哪件事你是真的吃了亏的!我对你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也有芯片,你自己闻闻很难吗,你的鼻子是摆设吗!”
浓郁的Omega信息素气味在皮肤的高温下,剧烈地蒸腾,包裹在两人周身。
殊勋的手顿住了,停了几秒后,竟主动拿过那枚已经不怎么粘了的阻隔贴,小心地贴在了路斐的后颈。
断裂的右肋骨好像在刚刚的挣扎中错位了,路斐痛得眼前模糊,浑身奇冷无比。
殊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像是隔着一层棉花,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抱歉。”
“多谢。”路斐咬牙缓过劲,低声道:“我肋骨断了,你还能动的话,起来扶我一把,我们最好挪到山坡上去,你手臂上的枪伤不能浸水,这里尸体太多了,水不干净……”
殊勋却苦笑一声:“……路斐,我的腿也断了。”
“什么?”
“应该是撞到石头上,骨折了。”
路斐顾不上疼痛,立刻爬了起来,查看他的伤势。
不看不知道,殊勋的伤势比他描述得更加触目惊心,不仅有骨折,小腿上还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边缘已经被泡得发白了。
路斐回头,看见星光下,殊勋的嘴唇泛着失血过度的不祥的苍白。
“我搀不动你,”路斐马上翻找身上的装备带,一边从随身装备里找到纱布,往殊勋的小腿上缠,一边冷静道,“你配合点,我拖着你走。”
“你在发烧。”殊勋哑着声音,低声说。
路斐这才意识到,自从苏醒后起,殊勋的声音就始终很低,很虚弱。
殊勋的体温也低得吓人。
“一起走。”路斐包扎完殊勋的伤口,艰难地站起来,拽着殊勋的后领,把人向河滩尽头的山坡拖去。
他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不多时,就开始头重脚轻起来了。拖行的动作变成了机械的本能,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距离安全地带还剩多远,只知道继续向前。
而殊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动静。
路斐的神智是在脚下被石块绊得一个趔趄、摔进浅水滩里时恢复的。他爬起来,回身查看殊勋,却发现对方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探不到了。
河谷里静悄悄的,只有冰冷的水声在河谷中央轰响。远远地,从隘口涌出的水流依旧凶猛,将他们的队伍拦在隘口之外,在这个宽阔又封闭、喧嚣又寂静的河谷内,死亡逼近的绝望感悄悄笼罩下来,如一张罗网,落在两人头上。
路斐望向冰冷而璀璨的星空,一种浓浓的不甘漫延上心头。
他紧紧抿着唇,奋力扳过殊勋的身体,俯身下去,狠狠咬上殊勋的腺体。
信息素顺着唾液,侵入腺体内,气味带着强烈的攻击意味,厚厚地包裹着两人。路斐压榨着身体内的信息素,咬着殊勋的后颈不松口,尽可能地把自己的信息素送进殊勋的腺体里,希望引发对抗,唤起殊勋身体内肾上腺素的分泌,阻止死亡。
忽然间,一声嘹亮的呼啸声划破天际。
路斐猛然抬头,正见一颗明亮的信号弹在河谷北方的夜空中徐徐升起,“啪”地炸开一朵明亮的花。
那是帝国军的信号弹。
援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