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
“我想复活大家。”艾尔西说,“那些因为战火、饥饿和压迫而失去生命的人们,我希望他们都能拥有完整且幸福的一生。”
她站在石林之巅眺望,眼前的世界被鼻息间的一团雾气遮挡,路克斯42号的这片土地广袤、辽阔,一眼就能望到天际,仿佛空无一物,却又包揽万象。
无数人教会了她正义、勇敢、责任……
此刻又回到她身边。
“艾尔西——”
“姐姐!”
“长官——”
再睁眼,山脚下围着众多熟悉的面孔,一一挥着手朝她打招呼,等她下山。
迎上来的人不少,艾尔西一眼就能看到提花阿姨,她急吼吼地冲在前面,爸爸妈妈和妹妹手牵手跟在后面,走得稍慢一些,被阿越和伊森轻松超过。
后面围上来的人们她都叫不上名字了,只知道人群中有些孩子被大人们举过头顶,抱着坐在脖子上起哄欢呼。
“我们赢咯——哦——”
艾尔西只顾跟着人海沸腾,不觉间脚下一轻,整个人顿时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抱住手脚给举了起来,他们高喊着“艾尔西长官”和“胜利万岁”的字眼,将她有节奏地抛到半空,又缓缓接住。
风划过发梢,丝丝缕缕缠绕在耳边,就像层层海浪一样将她包裹。
太阳落山后,人们终于复归平静,在靠近石林山脚的反抗军根据地南方升起巨大的篝火,熊熊火光映亮夜晚。
女人和孩子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其他人在一旁几堆小火堆上架起树枝,烤制落日前打好的山羊,一边忙活,一边七嘴八舌地闲话未来。
“果然是受神庇佑,莱瑟河又活过来了,我们也终于把那群家伙赶跑了。”
“是啊,这还得多亏了艾尔西长官。”金越掠过几人,飞快地跑到艾尔西身边揽住她的脖颈,笑得美眼飞扬。
“哎小艾尔西长官,咱们之后要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说出来听听。”
提花阿姨手里拿着一只羊腿,狠狠撕下来一块边嚼边问,全然不顾嘴角沾染上的油光,只看一眼便让人不自觉咽下口水。
艾尔西笑得畅快,却总觉得内心不安,侧目瞧了瞧妹妹一眼才开始认真盘算。
“先修好房子,能住人就行,大家齐力开采石林的矿石,争取早日再富起来,每个人都能过上想过的生活,不用再为任何人卖命,被任何人欺压。”
众人安静听完,又纷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烤架上的山羊透出肉质的香气,场面一度热闹起来。
“好一个都能过上想过的生活。”
“我赞成!哈哈哈哈都跟着长官干,肯定没错。”
“可是石林不是不能动嘛。”
“那是以前了。”艾尔西说,“里面地势凶险,又常有野兽出没,以前夜路难行,复杂难测。现在山脚下被炸开几个口子,我看有宝石光泽,还有很多玉化的骨头,就顺着这个挖,还能更省事一些。”
“好!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试试。命都救回来了,钱还能赚不回来嘛!”
这段话让热闹的人群再度升温,星火与浓烟,随着夜风一簇簇燃起,烧得越来越旺。
艾尔西看着眼前景象,只知道笑,笑得脸都要僵了也不舍得睡去,总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到有些不敢相信。
美好到不现实。
她捋过额前被吹乱的碎发,转头问金越:“怎么没看见伊森和砂金?他们人呢?”
白天光顾着为死而复生的亲人欢喜,前来感谢的素未谋面之人更是络绎不绝,应接不暇,此刻好不容易静下来了,这才想起伊森,那个好像前不久还危在旦夕的战友,还有那个故意露出奴隶印记却在战争一胜利便隐于人群里的爱人。
金越忙着分羊肉,扭头朝远处一努嘴:“喏,伊森说要去见老校长,有很多话想说,我就没跟过去。不过砂金嘛……这我还真没注意。”
仰面想了一会儿,她忽然凑近艾尔西眼前,神秘兮兮地笑道:“哎你说,他该不会见咱们赢了,已经悄悄溜回公司了吧。”
这么一说艾尔西顿时明白,阿越应该是没有放下对砂金的成见,只是情义为先,在战争中暂且搁置了。
现在要是真的面对面,她一定瞧不上任何一个公司的人。
但她不行,砂金对她来说不一样,艾尔西当时甚至想过,要是为了买下砂金后半生摆脱公司、为自己工作,哪怕是要得罪公司,她都愿意付出代价。
“别这么说,这场战争的胜利,他也功不可没。”
晚风虽然寒凉,但人心是热的。
她也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暖流,似乎是直达心底的,下意识摸到别在腰后的刀柄,血红色的日光石依旧晶莹透亮,手心握紧,转头就跑。
想起砂金在流放地时的纵身一跃,想到后来在乱石堆上对着福玻斯花种的怅然,再到他那双眼睛……她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不能让他无处心安。
虽然不知道他在哪,但她就这么一直跑,沿着废墟跑,沿着砂石跑,她打算就这么一直跑下去,跑到乱石堆面前,他突然出现,翘着二郎腿,用双臂从两侧撑着身体朝自己淸泠泠地笑。
等那时候,他会告诉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会好好活下去,和她一起。
但是路上突然蹿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双清澈的琥珀瞳仁看着她问:“姐姐,你跑这么急是要干什么去?爸爸妈妈还在那边等你。”
“对。”艾尔西蹲下身喘着粗气,捧起妹妹的小脸嘱咐说,“你先回去告诉爸爸妈妈,我要带他们见一个人,一个世界上最最张扬大胆却也会不自信的好人。”
一只可爱狡猾的小狐狸。
想到砂金,艾尔西嘴角不自觉浮起微笑,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但前路坎坷,没过多远她就心急摔了一跤,正要双手撑地爬起来,无意间目光凝滞,盯上眼前落在地上的一枚金色筹码。也不知道从哪里掉出来的,她仰头看了看天空,拍拍袖口的沙土后捡起来一看才发现,这不是筹码。
“哎呀,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我啊。”
一个清越的嗓音从中传出,语气颇为哀怨。
不用两秒艾尔西便识别出对面是谁,眉心的小山顷刻平坦,神色惊喜。
“砂金!”
“你去哪儿了,我正找你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对面声音陡然换了一个人,似乎是金越迫不及待地抢过了通讯器:“艾尔西,你站着傻笑什么呢,快醒醒,不要被那个女人给骗了,她要杀……”
金越的语气很急,就像身后正被洪水猛兽追赶一样,可听到艾尔西耳朵里,却像是没头没脑的梦话一样混乱。再说,金越不是刚才还在分羊肉嘛,她什么时候又和砂金在一起了。
笑意退却,冻红的鼻尖透着楚楚可爱,艾尔西怔怔回头看向来路,那里火光冲天,隐隐还有歌声。
不是真的吗?
都是假的吗?
正愣神之际,砂金又打断金越的话,正经道:“艾尔西你听好,告别逝去的才能迎接未来新生的,这是你教我的。我不管你现在看见了什么,都不要相信。问问你自己,你真正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问问自己……”艾尔西双手捧着通讯器,跪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细碎的沙土黏在掌心里,随着握紧通讯器的力道越来越大,咯着皮肤,却浑然不觉疼痛。
“艾尔西!”一声声呼唤从背后响起,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一一浮现,最后用一种充满期待和欣慰的笑意消失。
人往往最后不是靠千千万万个念头被拉住的,只要一个,只要一个锚点就够了。足够停泊。
她望着这一幕幕,眼皮一跳,飞快地站起身拔刀。
“出来!”
这是幻觉,是那个银色长发蓝色眼眸的女孩的阴谋,她和她一样,都能知晓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正因如此,她正被她用自己幻想过的美梦蒙蔽双眼,忘却现实。
那不是来路。
那是,坟墓。
一串癫狂的笑声从远处铺天盖地笼罩过来,辨不清方向。
“真不愧是处处跟我作对的人啊,还挺聪明的。”坦桑拍着手说,“没想到我比你还聪明吧。”
黑暗的天空被一道火光划过,密密麻麻的金色光点从中倾泻,漫天洒落,将那条细长的口子撕裂得更大,所有幻象如浮色般被洗去,留下一片漆黑,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和一个女孩的身影。
那头闪着银光的长发如流光缎布,随着坦桑站起身的动作,柔顺地滑落曳地。
艾尔西知道这是砂金和阿越在帮自己,外面还有其他人在等她。
持刀做进攻状,眉目凛然,“少自大了,亚瑟都被我杀了,再也不可能复活,你也别想拿这种把戏哄骗我。”
“别提亚瑟!”坦桑气急,愤怒地一撇裙摆,“那是我呕心沥血的作品,都被你们给毁了!我好心好意让你和家人团聚,你也不知道感激我,真是恶劣至极!”
“那不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都死了,她们都被你给害死了。”艾尔西面无表情地陈述这一段记忆,内心坚定,“我要做的,就是打败你,结束这场不义的战争。”
“打败我?”坦桑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然后呢?你不就是想要你爱的和爱你的人都回到身边嘛,假的又怎样?她们不一样还是爱你、拥护你吗?这样多好啊,醒了就再也没有了。别挣扎了。”
虚假就是虚假,如梦幻泡影,永远不可能成真。
这是陷阱,艾尔西深知,要是她继续做着这样的美梦,最后只会沉沦,变成对方的刀下亡魂。
手腕转动,刀刃上宝石的光芒愈加璀璨,破开的风声铮铮作响。
她要赢,要获胜,要斩尽天下虚无。
与此同时,坦桑的身后站起千军万马,黑压压一片铁影军,朝她奔袭而来。
没过多久,就成为她脚下一摞一摞的阶梯,成千上百的尸骸堆起来像座小山,每摞起来一个,金属的盔甲都会碰撞出一阵响声,令人热血封腾。
“诶——”抛掷起最后一个尸骸,艾尔西筋疲力竭,终于单膝跪在地上,只能用刀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不能泄了最后一口力气。
但是坦桑闲适地站在不远处,神色冷漠淡然,与艾尔西凌乱的衣衫和嘴角的血渍相比,她就像个无事的看客,冷眼旁观。
艾尔西眼皮一掀,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摇摇晃晃起身,用尽力气地往前挪动,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异常辛苦。
抹掉嘴角溢出的血渍,她虚弱地念道:“我们要一个崭新的世界,就需要付出代价,你想要困住我?”
“那不可能!”
随声而振,刀刃没有砍到坦桑,反而被一个硬物挡下,用尽力气的艾尔西抬眼瞬间惊愕。
眼前又是幻想,但自己谁也不认识。
一个巨大的圆筒,上下连通管道,内里装着一个女孩。女孩没有头发,双眼紧闭,五官倒与那个自称女王的人有些神似,可她现在看起来是那么质朴、简单。
身后传来两个人的声音,正看得出神的艾尔西突然浑身一颤,吓了一跳。
等想起来要躲藏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到自己,换句话说,他们俩好像根本看不见自己。
那个率先走近的男人一直低头看着文件夹,身后跟着他的男人左眼戴着一块镜片厚厚的眼镜,说起话来喋喋不休,聒噪非常。
“试验又失败了,这个样品根本就提取不出来我们想要达到的参数,要不还是销毁吧。”
“达不到预期参数,也可以用来做别的实验,还轮不到要销毁的地步吧。”那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抬过眼,却熟练地绕开了实验室里所经之处所有的障碍物。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这个样品本来就是违规操作留下的,已经植入了实验芯片,还用了老师那么多资源和材料,要是他知道这就是个废品,到现在都没出数据,肯定会骂我的,我可不想被发配到不毛之地做考察。”
艾尔西四下张望,冰冷的钢铁实验室里好像除了试剂柜和试验台,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圆筒里这个女孩子了,该不会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实验样品吧。
“既然浪费了不少资源还是失败了,”那个男人终于抬起头,声音也随之更加清晰,“那不如找个二手销售渠道,你卖了还能赚点实验经费,老师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去网站上找找。”
那个聒噪的男人一拍大腿,转身跑了出去,剩下另一个男人慢慢走近女孩身边,踩下了圆筒连在地上的某个按钮,女孩瞬间睁开眼睛,再次吓艾尔西一个激灵。
这就是那个女王吧。真漂亮啊。
“一个不完美的实验耗材送出去,总算收回点材料钱,但是和公司比起来,还是他们给的更多啊。”那个左眼睛戴着厚厚镜片的男人对着电脑喜悦大笑,电脑屏幕映在他脸上的冷光却异常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