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凛冽,泣不成声地哭语在山谷间回荡。
太阳渐渐垂落于西,余晖若有若无,大地迅即黯然,可山崖边的人身血影依旧醒目得令人无法直面。
一滩血泊在周围人热泪的交融下,似乎干涸得慢些了,长久之后还是鲜红一片。
殷三柳呆愣,双腿飘忽,一步一步上前。倒在地上的人像座小山峦,水顺下流,积成湖泊,源泉处不断溢出的是活泼的、还正在流淌的……红色溪水!顿时满目都是可恨的红色!
察觉不到半丝气息,究竟是慢了多少步?
她转身,背向那具尸体,不知道还能怎么样,突然间有些难以听见人声。殷树说殷小礼连错愕都来不及就倒地,任谁都明白已是回天乏术。
凄凉的寂景过于嘈杂。师妹师弟们无比愤怒,哭丧着脸,朝外人咆哮,尖锐的话语像剑一样朝向与畏罪跳崖凶手血水相近的村民们,可这些人却像是知恩的,个个跪地哭求。从前感恩的话听多了,听求饶的话难免想冷笑。
殷三柳一动不动站着,浑身僵硬,剑柄像粘在手心般无法挣脱。恍惚中她若清醒许多,仍越握越紧,剑锋微微抖着,如何举动只在一念之差……
皮肤被风吹得麻木,忽然温暖的风席卷尽了周身凉意,有一掌覆上她持剑的手,更坚定地握住,泪水顿时模糊双眼。
是好熟悉的身影。
殷三柳一见那袭白衣,尤其是衫摆的繁绮金纹,就觉得暖光照耀。一切就将安宁了,疲惫几日的她好像可以合眼休息了,可这是救星来临!浑身一激灵,困意就失了效用,愈加清醒紧张,挶着曲尧的手顺势跪下。
曲尧自然紧紧拉住她,殷三柳半弯着腿,泪水满面,低头道:“天人!求您救救殷小礼!”
其余徒士亦要跪,殷宗主抬手制止,疾步至旁拉起殷三柳,劝道:“三柳,起来吧,人逝是循自然之理,复生有违万理,无有神术能办到。”
殷三柳执着摇头:“不会的,天人什么都能办得到,回来一定就是为了救她的对不对?天人您救救殷小礼吧……”
曲尧深知无法,还是朝那望了一眼:“她的魂魄已经散了。”
殷三柳倍感绝望:“怎么会呢……”
良久,等来了天人的自责:“我懊悔,为什么没能救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殷三柳缓缓抬头看着曲尧,当下实在疲惫,很费力才能听明白她所说。
“上回我救殷小礼脱困鬼气时,算出她该亡,我……给她续了命,但只是一时,维持了数月,如今再无法回转,不是今日也有明日。三柳,她已多与你们相处了好些时日,这样想,会不会好受些?”
曲尧说完之后静默,望见各人脸上的悲痛,又扫见鲜血满地的冰冷尸身。那时为殷小礼续命是一时兴起,觉得往后,她的命数该如何便如何,可现在心中忽然想是:只能挽救一点吗……如果一直坚持会怎样?
殷三柳没有点头,又滑下两道泪水。
这时,有几位村民跪着匍匐过来,哭着磕头:“草民有罪!草民有罪……”
陶长老等人面带哀伤,还是将其搀扶,殷三柳首次听清了他们的话,没做任何举动,攥拳的手连带剑身微微颤抖。
殷宗主心情同样沉重,茧掌拍拍殷三柳的肩,安慰的话语刚要说出,却听不是自己的声音说出了要说的话:“他是庸人,其余人不是。”
曲尧眼神坚定,殷三柳神情恍惚,霎时无力,剑柄脱了手。
崖边一群人,从傍晚到天黑。
殷三柳向周围瞥了一圈,走路不稳,有气无力说道:“该赶来的人都来了,该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来?”
她勉强摇晃走着,背影没在暗下来的山林里。
经人述说,曲尧详知前后,亦走了,道此一句:
“徒士被愚夫误伤却毫无察觉,可见前几日受累伤神,也算长老失职,这等宗门事务,还望宗主妥善处置。”
宗主应下,众人默然,连陈建也没敢言语半句,北宗人此时都像吃了哑药。
最寂静的山岭,今夜以后总像是有人声回荡,夏季夜里却萧瑟得不像话。
夜黑,晴霞殿一短烛摇曳。
曲尧躺在下,便听到在遥远北方的阅说的传音,都能想象出她得意的模样,那人邀功道:“曲尧,我有重大发现!你有几分想听?”
曲尧不接茬,只道:“终于晓得厉已清尊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噢……唉,你神力灵通,察觉到了怎么不告诉我们?我探察好久才看穿她。”
曲尧熄了烛火,安生躺下,听阅说继续道:“你那边没事吧?”
“有事,我过几日与你们会面。”
“哦,好好,那我再探一探。我还有话同你说的,想来今夜不是个时候,等你来了说给你。”
一日清晨。
陶长老站在屋檐里望天,叹道:“还不到梅雨季就阴下了……嗯?曲尧天人来了,众人在前堂里,过会便出柩了。”
曲尧一如既往着白衫,点点头,踏进了满目白花花的灵堂。
殷宗主像是一夜苍老许多,但原本就很老了,看不出是老了多少,盘起的头发是根根皆白。她交付一小匣给僧人:“承逝者之魂,劳烦大师送至炤明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