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皇后福礼告罪:“臣妾并非此意,是几位妹妹都久不见皇上,难免会想念。”
潇霁光平日厌烦妻子叨他的房中事,只是碍于脸面,都会应付一二,于他而言,想去哪都该由着自己的心意来。
就比如他现在心在清音阁,即便赶鸭子似往另一头赶,心中那抹不喜只会愈来愈重积久成疾。
他爱美人,喜欢温柔娇气又不失主见的女子,皇后担了六宫职责,是个贤内助,但嘴上出来的话,皇帝有时实在不爱听。
潇霁光:“朕还有政事要忙,皇后不用送了。”
出了凤仪宫,暖意很快被寒意取代。
潇霁光今日穿了件鸦青团龙纹锦袍,浓眉如剑入鬓,凤眼狭长深邃锐利,神仪明秀,不怒自威。
刘庆宝拿了披风过来,潇霁光摆手,又交给底下的内侍。
兰珩掐着时间,等肩舆过了两道门,见远处柳树抽芽,盈盈有暗香浮动,再走几步,便能见到太液池的影子。
皇帝此时心情不佳。兰珩走快两步,越过刘庆宝到肩舆边,说:“太液池的芙蕖亭前些日栽了新鲜荷花,今日天气好,皇上不如去芙蕖亭前散散心。”
潇霁光掠下眸子,兰珩除去本分以外并不会提议其他事,说是天子宠臣,说到底,只是一把好用的、会闭上嘴的刀。
他本想挥手叫他退下,转而又想到清音阁清丽的背影,沉声道:“嗯。”
先帝奢靡,宫中御园春色长开不衰,帝王仪仗携芳而行,宫人见状连连退避三舍跪地请安。
芙蕖亭前大片粉荷接天碧日,未及,已听悠悠泛音,如鱼得水,偶然溅浪。
帝王唯恐惊扰亭中人,已下肩舆屏退宫人,带着几名亲近内侍慢慢靠近。
九曲连折,菡萏成花。
女子背见皇帝,腰间被一蔚蓝系带拢住,色如深海撞入清池。
皇帝走得近了,离她只剩两个曲折的距离。
早春的微风轻而缓和,刺骨的寒意却不手软,刀刀贴着衣裳割进血肉。
就如那缓水也有脾气,看似温和,亦能化为利刃。
阿芙连着换了三首曲子,一双手早被冻得通红,一开始是带有怨念,但到了第二首却是被这冷风吹得多了些真情实意出来。
本就是想念盼望爱人不知几时归的《长相思》,硬是愈发哀怨委屈,好似那痴情的女子真在眼前。
这是阿芙那日在清音阁弹得曲子,亦是先帝教她的第一首曲子。
潇霁光默着,纱幔轻扬,远处荷花亦真亦幻,那朵芙蕖好似还在眼前,他向前走了几步,一块石头不慎踢进水中,划开涟漪,激走游鱼。
阿芙听到动静,收尾之后停了琴音,起身缓缓从亭子中央走来。
纱幔遮住阿芙的面庞,潇霁光往后退了几步,不慎撞到栏杆。
兰珩故意摔下手里的拂尘,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并非有心踢到石子,请皇上恕罪!”
潇霁光如梦初醒,一脚踢在了兰珩的心窝上。厌烦地抬头,就见纱幔被轻轻扯开,袅娜之下真见女子姿容。
阿芙跪倒在地,“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潇霁光从高处看,女子身形清瘦,好似一阵风便能推倒,又是一急眼,呵斥道:“还不扶起婉太婕妤。”
刘庆宝将要上前,就见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兰珩越过他上前邀功,扶起跪在地上的阿芙,碰着她手微微推了两下,惊讶道:“太婕妤的手好生冰凉。”
未等潇霁光发话,刘庆宝拿过先前内侍手里的披风,快步走到阿芙身边,给阿芙披上披风:“太婕妤怎会在这抚琴?”
阿芙拢住身上披风,低垂着眼,看着脚尖:“妾身听闻这儿有琴和荷花,今早才来了这。皇上亦是来这赏花的吗?”
潇霁光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被乌发遮掩的下颚,清瘦、孤减,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情绪也愈发温和,“朕亦是来赏花,太婕妤喜欢琴,以后日日来也无碍。”
阿芙惶恐:“妾身多谢皇上,不慎扰了皇上清净,实属妾身罪过,妾身告退。”
她始终低着头,帝王能够清楚地看清她发上的蜻蜓和蔚蓝色珠花,深邃入眼,过之不忘。
皇帝让了道,轻声说:“婉娘娘娇艳,更适合芙蕖。”顿了良久,似又激起心中伤痕,“明日,朕派人给婉娘娘送些芙蓉花式的首饰。下次来,记得多穿件衣裳。”
阿芙脚步稍缓,她未回头,等皇帝话音落下,快步离去。
潇霁光愣神片刻,湖水蓝的影子肖似蝴蝶,叠在花叶中再慢慢捕捉不到,他音量极淡:“不走也无碍。”
话语随风散去,终落不到想倾诉之人的耳中。兰珩字字不落,低垂得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