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曾经生活的地方,是围绕某个小教堂建立的小社区,闭塞而保守。伦恩的母亲不是当地居民,而是成年入教后嫁过去的。
在十八岁那年,她在结识了伦恩父亲,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子——英俊阳光,与人为善,奉行禁欲保守的生活方式,这些优势让他在同龄男人中闪闪发光。
他们顺利恋爱,在大学期间结婚,然后伦恩母亲因为怀孕生子不得不中断学业。
那是一个吃女人的地方。伦恩在独立之后,立刻带她远远离开,投奔曾经的亲戚,替她办离婚手续、争夺抚养权。
虽然这些年来,伦恩尽力维持通讯,但她很少回复,这次倒为了那个男人来找自己。
“你又回去了。”伦恩皱眉,“我跟你说过,如果想和教会彻底脱离关系,就搬得远远的,别再回原来的社区。”
“我知道,我知道……”伦恩母亲怯懦道,“你给我的那套房子,哪里都好,钱也够,但是我很多亲朋好友都住在原来教会的社区,我总是怀念那里……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都会孤独和害怕,我只是偶尔回去看看。然后他们、他们就拜托我过来。那些受人尊敬的牧师和长老请求我帮忙,我不忍心……”
她明明只在那里住了二十年。
“所以你又回去了,教会的人真心接纳你吗?”伦恩冷笑。
伦恩母亲微微弯腰,眼神四处闪躲,心虚地说,“主是仁慈的。”
伦恩:“你还有其他八个孩子,你想让他们也像我一样?”
被教会“治疗”,服用过量治疗药物,被教会成员唾骂,被赶出门,被困在教堂忏悔,甚至差点接受切除手术。
伦恩母亲尖叫:“不!绝对不会!他们都是乖孩子!”
她死死地盯着伦恩,似乎恨透这毁掉了她原本幸福的家庭的恶魔。
听到她的话,伦恩不气反笑,“我不会帮你第二次。”
伦恩母亲大惊失色,却被紧紧关在门外,被保镖“请”回了家。
当然,是位于教堂附近的家,因为她太“热爱”那里了,片刻不能分离。
*
“明明知道后果,还故意挑衅,”行白试图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伦恩的的行为,“……这真是太疯狂了。”
“虽然你没说过太多过去的事,但我猜到经历相似,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伦恩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复是最好的治疗。”
有道理。行白无法反驳。伦恩所想的,也正是她所期望践行、却又一次次失败的。在加害者从不道歉反省的前提下,咀嚼痛苦会给受害者带来更大的不幸。放下仇恨的前提是加害者付出一定代价。
伦恩只是在亲手惩罚他们。
“你有从中得到快乐吗?”行白问,她从来没做成功这种事,想学习经验。
看到她的反应,伦恩忍俊不禁,行白这人,好像确实需要参考别人的答案。
于是伦恩认真思考后,对她说,“不要心软,你就可以比任何人都快乐。”
如果心软,她今天就会把所谓的母亲送回远离教会的地方,希望她接下来的日子幸福。
但她没有这么做。远看父母互相折磨受苦,反而更快乐。
伦恩选择这辈子都不回去,强硬切断关系,重建自己的家庭。
同样的,行白私底下问卡洛琳,有没有想对她说的,她们可以继续那天晚上戛然而止的对话。
卡洛琳点燃一根烟,静默许久,说,“不要每件事都较真。”
既是说给她自己,也是说给行白。
那晚她只是在知道伦恩的计划后,感到少许不安和动摇,以及自我怀疑。
她很少有软弱的时刻,伦恩不喜欢这点,她也是。
但庆典那天,她突然想问——我是不是一个称手的、好用的反抗工具?
对于伦恩来说,憎恨的人的怒火是最好的燃料。这些人越恨她,她就越爱自己。
卡洛琳感觉自己被无休无止的仇恨的漩涡所裹挟。就像一场拔河比赛中,对立的双方都在拼命使力,而她是那根岌岌可危的绳子。
现在回头想想,就算是,又怎样?
不要每件事都较真。
行白也是,她没必要问清一切,挖掘别人的情绪。别像个心理医生般不停追问,然后又像蜜蜂一样忙碌地安抚,或者说讨好别人。
对了,她和心理医生还有个共同点——都帮不上忙。
卡洛琳被自己促狭的比喻逗笑,掐灭烟,揉揉行白的头。
行白像被迎头泼了盆冰水。她好像终于明白卡洛琳没说出口的是什么了。
“她在伤害你吗?那我就不会支持她了,这是错……”行白突然哑口无言,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开始复述伦恩父母的话,哪怕出发点截然不同。
卡洛琳理所当然地解释,“她爱我,又怎么会伤害我。这是我们的计划。”
伦恩请了律师,请了保镖,安了摄像头,选了庆典,亲了她,拍了照片,发了照片,甚至提前和警察打了招呼。
卡洛琳也不深究,伦恩的计划再往前可以追溯到哪一步。
行白眼眶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蓄起。情绪与思考陡然变成两条平行线,她的思考不受影响,但泪腺自作主张。
卡洛琳叹气,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先哭了?”
行白看起来也有些茫然,说话声线却正常,没有哽咽,“我不知道,好奇怪,这好像不是我的眼泪。”
卡洛琳阖眼,轻声,疲惫地说,“你就当替我们哭吧,听说眼泪是会转移的。”
没有这种说法。但是此时看到行白流泪,她酸涩的心脏竟然好受一点,仿佛代替发泄了不能言语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