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用过午膳后,沈青烛要小憩一会儿,但先前躺了许久,身子骨都躺的疼了,她便打算坐在书案边写会字。
平日里她无甚乐子,只能写字作画看书,都是些极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但因着郑微来了,怕她觉得无聊,便叫元宵寻来些零嘴给她吃着。
于是郑微便坐在一旁看着沈青烛写字,一袭白衣,乌发由一根淡青丝绦松松垮垮地束着,面容沉静,长睫垂落,修长秀气的手握着一只上好紫毫笔,写的却是大开大合行云流水的行书。
郑微不懂书法,也识不得几个字,却觉得那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墨迹十分好看,只是不太像是沈青烛这样的身居闺阁的娇柔美人写出来的,反倒是浪迹江湖豪情万丈的诗人的风格。
郑微往嘴里塞着吃食,觉得噎了又喝一口元宵给她倒的茶。吃了一会觉得撑了,便停下来静静看沈青烛写字。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有些不明白,沈青烛本来就因生病肤色格外苍白,却又要穿这惨兮兮的白衣,岂不是显得更加没有生气了吗?
不过虽是单薄得像一片白纸,那也是清冷出尘的白纸。
郑微觉着无聊了,想找元宵说说话,哪知道元宵早坐在一旁打起瞌睡来了。她正是十三四岁长身体的年纪,虽然平时精力旺盛,这时候还是极容易犯困的。
郑微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却被沈青烛听见了。她把笔搁下,回头看向郑微:“好吃么?”
郑微点头,“但是已经撑了,现下无事可做了。”
沈青烛思索着,郑微又问:“你平日就是这么度日的么?”
沈青烛点头,笑得无奈:“我身子不好,也出不得门,自然只能找这些乐子。”
“要不,你同我说说,你过去都爱做些什么?”
爱做些什么?
郑微稀奇道:“我在家里,可不是爱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的。一般就是帮爹娘做农活,一天到头都没有歇息的时候。如今到了这里忽然就闲了下来,有些不习惯。”
沈青烛招手,叫郑微坐到她身旁来。
只是那书案有些窄,两人紧挨着才能容下身。
她们说话时元宵便醒了,只是还迷迷糊糊的,趴在一旁桌上醒神。
“你可识字?”沈青烛问。
郑微自然摇头,面上已涌上自卑羞涩的红晕:“家里穷,可没钱供我读书。连我弟弟也只上了一年私塾。后来母亲生病,便付不起给教书先生的束脩了。”
沈青烛指了指她写的那些字,温柔提议道:“你可愿意跟着我习字念书?”
郑微捏着衣袖,心里却怀疑沈青烛是不是嫌弃她不识字没文化,故而配不上这高雅的沈府?
于是她点头:“愿意,我自然是很想学的。”
是她没机会学,不是她不愿学。她是生在低贱穷苦之家,可不代表她甘心做个俗不可耐之人。
沈青烛很开心见到郑微接受自己的提议,不过她倒是头一次当教书先生,心里觉得新奇好玩,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始。
思考一番,便叫元宵从书房拿来她儿时启蒙的书籍。她要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教郑微。
趁元宵出去的空档,沈青烛将那笔递给郑微,笑道:“我先教你如何握笔。”
郑微懵懵懂懂抓住那笔,沈青烛的手便挨上来,手指轻轻拥住她的。
“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虽说如此,我还是教你五指执笔法,你是初学,用此法会稳定平实些。蘸墨要使笔肚饱满,也要好好舔笔,将多余的墨舔去。以免滴落在纸上弄脏纸面……”
“你莫紧张,手要放松些,莫抓这么紧。中锋行笔,速度要缓,力度均匀,笔尖下压,跪笔,再往右运……”
郑微感受着包在手上的那一圈凉意,被沈青烛带着在纸上运笔,她好像很有天资,学得很快,练习了一会,一撇一捺一横一竖皆有了些韵味。
郑微自己觉得满意,便偏头想看沈青烛有何想法,果然见她笑得十分愉悦:“阿微果然十分有天赋,不过这么一会,便写的有模有样了。”她还摸了摸郑微的头,像是鼓励,像是奖赏。
郑微想起弟弟麦子割的好时,爹爹也会这么拍拍他的头。
这么一想,郑微便不愿意沈青烛对她做这动作。
说不定沈青烛觉得元宵什么事做的好时,也会这么顺手摸摸她的头。
倒不如吻她,沈青烛绝不会吻旁人,那么这就是独属于郑微的奖励,就证明郑微与旁的任何人都不同。
沈青烛不知郑微心里想了这么许多,她将元宵抱来的书翻了翻,挑出一本三字经来,便开始教郑微一字一句地念。
没想到郑微念的十分流利,正诧异着,郑微先开口解释道:“从前我跟阿娘去集市上卖东西,会路过一处学堂,那里面的小孩天天就念这三字经,听得多了,我也会背几句了,只是认不得字,不晓得究竟背了个什么。”
沈青烛笑,心里已经描摹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小郑微,被娘亲牵着,娘亲提着一篮,鸡蛋或是蔬菜,两人一同走去集市叫卖。期间路过那学堂,听着里面传来的朗朗书声,小郑微便露出艳羡的神情,仔细听着他们在背些什么。
久而久之,里面传来的声音不变,小郑微却也能跟着背出,她的神情会从艳羡变为自豪,说不定还带着点对里面人的不屑。
想到这里,沈青烛忍不住笑起来,真心觉得身边这人着实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