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烛到底还是底子太差了,任再悉心的照顾、再精妙的药方,也不能让她一夜就痊愈。
她这一病,便病了小半个月,期间反反复复的,总是咳嗽,或是发烧,又或是头疼。
郑微的确像她保证的那样,日日夜夜守在沈青烛身边,陪着她,照顾她,替她熬药,喂她喝药,又怕她躺着无聊,还
为她念书。
这段时间以来,郑微在集市上买的那些书,基本都为沈青烛念完了。
沈青烛还笑称自己足不出户,却已历遍万千世界。
郑微听后便觉得十分欣慰,心里盘算着还要再买些新的来。
待沈青烛身子大好,她精神头稍微恢复些了,郑微才松了口气。
元宵也开心,虽然郑姑娘这些天把她要做的全抢了去做,但是见到郑微对沈青烛那样珍重,她心里便十分替沈青烛高兴。
沈青烛在榻上躺的时间太长,自己也有些耐不住,便想要起来走动走动,竟主动提出要与郑微一起去院里散步。
郑微同元宵交换眼神,异口同声拒绝了沈青烛的提议。
“外头这样冷,你大病初愈又要出门,岂不是又要病一场?”
“对啊对啊。”元宵急忙在一旁附和。
见沈青烛委屈不满,郑微又道:“不如在屋里走走,既活动了身子,又不会受寒。”
“这屋里地方这么小,有什么好走的?”沈青烛更不满了,“我在这屋里待了这么久,无趣的很,难得想要走走,这要求你们都不许!”
郑微好脾气劝道:“往日自然会允你的。只是这几日天气真的很凉,你病又未好全,我们是担心你嘛。过几日暖和一点了,我定陪你出去。”
沈青烛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又要求:“这屋子闷得很,开开窗透气总可以吧?”
“外边风这么大,开窗岂不是将冷气全放了进来?”
“可这屋子里全是药味,我不喜欢。”说着说着,沈青烛的语气越发孩子气,又娇又软,又像是耍小性子似的。
郑微看她那脸红红的,嘴角撇向一边,相当委屈的模样,没忍住笑起来。
元宵突然想起什么,接话道:“我想起来三小姐之前送过熏香,我去拿来,点上后便闻不到药味了。”说完便出去了,也不给沈青烛拒绝的机会。
她现在有郑微撑腰,越发会自作主张了。
没一会,元宵便将沈喻送来的线香点上,燃起后,淡雅的檀香味弥漫,将苦涩的中药味掩盖住。
那檀香很有禅意,光是静静坐在这里已经被这香带进了深山古寺钟鼓悠鸣的情境中去。
闻着这味道,沈青烛不再吵闹,眉目低垂,靠在榻上,不言不语,不知心里想些什么,沉静中透露出一点点忧郁。
郑微坐在书案边,遥遥望着沈青烛。
她忽然想到,这世上万物总有些气味,比如这屋里,有清苦浓重的中药味,幽香沉静的檀香味,笔墨纸砚的清隽气味,书案桌椅古朴的木质香。
再比如衣裳的皂角气味,与人的体香融为一体。
唯独沈青烛,不管是什么气味,似乎都与她格格不入。而她本身呢,同白水没有什么分别。
沈青烛,是没有味道的,仿佛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世间。
如此想着,郑微忍不住起身走近,坐到沈青烛的身边,凑近她。
“怎么了?”沈青烛不解,却见郑微鼻翼翕动,在轻嗅着什么。
“沈青烛。”她唤她的名字,带着深深的疑惑和愁绪。
“嗯。”
“为什么,你身上什么味道也没有?”
“是吗?”沈青烛抬手,仔细闻了闻自己,“咦,我从前从没有注意过这个。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有体香的吧。所以,也不奇怪吧?”
“不,”郑微摇头,“是这世上的气味都不会被你沾染上。”
人们会用某种气味来怀念某人。
郑微会记得爹娘身上汗渍泥土的味道,会记得元宵身上皂角的气味。
可是沈青烛,她要用什么味道怀念她呢?
是这一室的药味?线香味?还是笔墨纸砚味?
都不是。
因为这些味道只是属于它们自己的,而非专属于沈青烛的。
或许只有捧着一杯寡淡无味的白水时,郑微会想起来,哦,沈青烛,就是这样的。
可是,会不会有一天,当她捧着这杯白水时,甚至会怀疑,是否真的有个人,身上清淡无味,明明举世温柔,可仿如一场虚无的幻梦呢?
沈青烛抬手抚上郑微的脸,温和地注视她:“阿微,你在想些什么?”
郑微抬眸同她对视,眼底来不及掩饰的茫然应当已经被沈青烛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