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是谁么?”
这是骐竭屏退众人之后,对沈青烛说的第一句话。
见沈青烛愣神,他又重复道:“你不记得你是谁了么?”
苍老低沉的声音,像是来自幽幽地府的呼唤,似乎势必要唤醒什么沉睡的人,唤醒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沈青烛抬眸望他,在那灰翳下看到了难以置信。
可更加难以置信的,不应该是她吗?
她不就是她自己么?
沈府大小姐,爹娘的长女,阿喻和仕安的姐姐,阿微的依靠——沈青烛。
难道不是么?
骐竭见她不解而震惊,便继续道:“我见过你。”
沈青烛摇头。
不,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先前,她从未见过世上有这样一个人。
她在沈府长大,期间很少出门,又怎么会见过他?
仿佛又觉得难以解释,骐竭无奈笑了笑,道:“本来我不信的。可见了你,又联系你这所谓的病,有些事情,恐怕也不是不能解释的通。”
“漫漫二十载,忘却来历,也实属正常。”
说到最后,像是呓语,是骐竭说给自己听的,而非在向沈青烛解释什么。
可他不是来给她看病的吗?为什么要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于是沈青烛问:“我究竟是个什么病?”
骐竭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却不像是在看沈青烛,而是看一件物什,幽深中带着一点点怜惜,可那怜惜,究竟是对谁的,不得而知。
“若是比作凡人,你这病症可称作失魂症,也就是三魂七魄里少了一魂或一魄。可若是常人失了魂魄,不是痴傻便是癫狂。而你不一样,只是过分羸弱,寿命极短。”
“旁人的魂魄,若是丢的不远,使些法子还能找回来。可你的,恐怕不行。”
“为何!”沈青烛脸色愈发苍白,她头一次知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还以为从此便有了希望,可眼前人却用相当冷漠的语气告诉她,没得救。
更冰冷如刀锋的话语还在后面。
骐竭开口都有些艰难:“你的存在,本来就是有违天道的。逆天道而苟活二十载,知足吧。”
沈青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直视骐竭的眼神坚定却痛苦,带着不信命不认命的执拗:“我从未听说,有人活着,是有违天道!”
骐竭闭上眼,不愿多说。冷漠如天道无情,给沈青烛套上了无法挣脱的死亡枷锁。
气血翻腾,腥甜涌上喉头。
她失了力气,砸在床上。
唇色惨淡,启口时软弱无力:“真的……没办法了吗?”
“没有。”斩钉截铁。
“那我究竟是谁?我又犯了什么错?上天要待我如此不公?”
骐竭嗤笑一声:“你是谁,我不能说。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来一切的。只是公与不公……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是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你却还不满足。”
所以,活了将近二十年,沈青烛却没活明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世上人,还有比她更可笑的么?
到底忘了什么?
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心中空落落,只晓得寿命将尽,与这世间要分别了。
可这夜,含着泪闭眼,却做了一个梦。
在幽沉古朴的大殿中,她同某人对弈着,小小棋盘中,厮杀着整片天地。
对面的人看不清面容,可让她觉得亲切。
后来,她同这人似乎做了一个交易,具体交易了什么,她实在记不起来,却记得约定时间。
二十载。
恰好二十载。
二十载之后,要做什么,会变成什么,她一概不知。心里却大概明白,她只有二十年可活,二十年是她在世上所能逗留的极限。
算上在娘胎中的月份,二十载,便只剩短短……二十日了。
其实早些年心便死了大半,最近却又活了一点,一边忍受着生气在慢慢流逝,一边却感受到心脏在为某人悸动着。
所以才又生起了一点不甘,可是不甘过后,是如何与这世间所有,做个体面的告别。
反正她忘却了前尘,那便不再想。
比起那些来时的理由,更迫切的更重要的,分明是眼前所珍重的人和事。
在昏黑中悠悠睁眼,沈青烛坐起身,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
静谧得实在可怕。
郑微依旧睡在东厢房,她不愿意同沈青烛不清不楚地纠缠,分床而睡,分室而居,想要沈青烛想清楚,她们之后究竟要以什么关系相处。
可是,她不知道,无论以什么关系相处,都只有短短二十日了。
下榻后,沈青烛走到那抽屉面前,扯开来,将一柜蜡烛通通点燃。
摆在柜上,桌上,竟一室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