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开窗棱,寒风簌簌,却也觉得亲切。
也不晓得,二十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吹这寒风。
身上被寒意激起一层栗子,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烛火闪烁着,像是在呼应她的颤抖。
借着这烛火,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写些什么罢。
未披外袍,有些冷,手指亦有些僵硬。
一笔一划,写尽心酸,写尽不舍,也写尽决绝。
清泪洇开了墨痕。
蜡烛一支支燃尽,蜡油凝固堆积着。
收笔,叠纸,将那信好好收着。
未到时候,不能让人发现。
那一点晦暗的,缠绵的,别扭的心思,都藏在信里,却也连同那信,一起藏了起来。
再次上榻,没有做梦,却在脑海中,回忆了自己这一生。
短短二十载,却成了她的一生。
她早慧,似乎并不是从生下来后,而是在娘胎里就晓事了。
那时阿娘怀着她,第一次做母亲不大熟练,却很是高兴。吃得什么吃不得什么都不大清楚,凭着自己喜欢的,顿顿都要挑食。
爹爹拿她很没办法,舍不得责怪妻子,便调侃腹中的娃娃定是个挑嘴的,不然怎么会让夫人变成这样?
娘亲听了会脸红羞赧,却也应承沈巍的话,抚着渐渐丰盈的腹部,怜爱又期待。
那时,沈青烛应该知道自己是何身份,虽然她不记得,却还能感受到自己当时因投身沈家的侥幸和欣喜。
后来她被生下来,第一次睁眼看到这个世界,看到了年轻时面容姣好青涩的娘亲,和威容初盛的父亲。
接生婆拍着她的小脚,急着说这孩子为何如此羸弱,连哭都不哭。
于是她便张嘴,咿呀着想要使劲哭。可那声音落在旁人耳朵里,依旧是细若蚊蚋的。
再长大些,她功课总是很好,沈府请来的夫子对她很是欣赏。她虽脑子聪明,身子却十分病弱,稍微受了点风,便要生场大病。
从小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大夫,治得了标却治不了本。慢慢的,爹娘望向沈青烛的眼神,不仅仅是怜惜,还有深深的无奈和愧疚。
可愧疚的还有沈青烛。
那时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身份,她便真的融入了沈家,以为自己就是爹娘的孩子,她恨自己不争气,总让爹娘费心。
她闹脾气,说不要治病了,不要吃药了。反正治不好,倒不如死了干净。
娘亲便哭着抱着她,说阿烛要乖,爹娘不会放弃,所以阿烛也要坚持坚持。
总有一天,会柳暗花明的。
再后来,有了仕安,又有了阿喻。爹娘的脸上也多了很多笑意。后生的两个孩子身子都很康健,顶多生些小病,两副药便吃好了。
沈青烛喜欢弟弟妹妹,也喜欢爹娘脸上增添的笑意。可她也妒忌过,懊恼过,可最终都成了无能为力的接受。
这短短二十载啊,她待的最多的地方,竟然是床榻。外面的蓝天白云,熙攘的人群,叫卖的小贩,热腾腾的食摊,繁华热闹的尘世,离她太远太远。
渐渐也忘了那些美好,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死气沉沉。
或许是垂死挣扎吧,忽然想要个陪伴。
或许是循规蹈矩太久了,忽然想要离经叛道了。
或许是死寂太久了,忽然想要闹出点动静惹人注意。
或许是觉得爹娘的爱放在自己身上太不值当了,忽然就想要他们厌弃自己。
所以她说,要纳妾。
还据理力争,男子可以纳妾,为何女子不能?
还动之以情,她不想嫁人,只想留在沈府。
这样无理的要求,定然是不会被同意的。
她亲眼看着爹娘用不可理喻的眼神对望着,然后沉默不语地离开。
她心想,这下好了,没人爱她了,她是病秧子,如今也成了怪胎。
若是阿喻和仕安知道,肯定也不会喜欢这个阿姐。
这下好了,她的世界,死气沉沉的世界,终于只剩下自己了。总算清净了。
可那天夜里,一台软轿送来了她的小妾。
原来从始至终,无论沈青烛是什么样子,病弱的,无用的,奇怪的,都有人爱她,都没有人放弃过她。
爹娘默默地接受着她的奇怪,尽其所能为她找寻合适的人选,安排好一切为她送来。
仕安和阿喻,被她亲手推开,却还是一如从前地和她亲近。虽然不晓得阿微的真实身份,可只要是阿姐身边的人,只要是阿姐亲近的人,他们必然珍而重之,以礼相待。
哪怕是元宵,明明清楚事情原委,可还是将沈青烛放在最崇敬的位置上,沈青烛做的任何事,她都无条件地支持。
而软轿送来的那位怯生生的姑娘,用那双眼波流转的眸子望着她,用那颗玲珑剔透的心接近她。
她最是对不住的阿微,平白遭受这一切的阿微,她的爱,最让沈青烛配不上。
所以,一定要是假的,一定要是伪装的,一定要是迫不得已的。
这样,她才能安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