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冬季总是格外漫长,漫天冰雪封锁了万物生气,人的思维也变得简单而迟缓,只需想着一日三餐的温饱,适合将心中沸腾得不合时宜的欲望一点点收敛。
郑微在这迟缓里学会了静心,静下来看着沈青烛慢慢变得有些活力了,静下来审视自己对她的心意,是不是有一点增长得太快了。
她不常在书房待着了,更愿意在沈青烛身边,默默坐在案边,看沈青烛时不时陷入沉思,在心里描摹她苍白但精致的眉眼。
当沈青烛眉头微微蹙起时,她便有些冲动,想要上前去抹平那点褶皱。虽然觉得好看,可是她更喜欢那里平整得愉快或沉静。
郑微再一次幻想着,若是她会丹青水墨就好了,这样便可以将沈青烛画下来,蹙着眉头的沈青烛,舒展愉悦的沈青烛,沉静淡然的沈青烛,唇红得鲜艳脸颊白得柔美的沈青烛。
通通画下来。
可惜她不会,所以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她甚至不知道沈青烛究竟在苦恼什么,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病情而苦恼,那苦恼里带着点愧疚,带着点无能为力,也带着点竭尽所能的欲望。
可郑微不去问,只等着沈青烛自己想说时再与她说。
她答应过沈青烛的,给她一点时间,给她一点空间。她可以一直等,只要能一直在她身边。
她也乐意看见沈青烛为了一点没那么严重的事情而苦恼,为了一点没那么紧急的事情而奔波。
沈青烛这几日总去前院找沈夫人,也不知二人商量些什么事情,郑微问了元宵,元宵也说不清楚,神情懵懂不似作假。
郑微心里狐疑着,却安慰自己说,沈青烛这幅模样,总比先前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好。
她还想向骐竭打听沈青烛到底是个什么病,这几日雪下的很大,便没有出门。倒是有天夜里,东厢房的窗户被人推开。
郑微还以为进了贼,差点喊起来,结果是祝璃,脸上挂着明艳艳的笑,还拿着一坛酒,说过来拜访她。
那时夜已深,沈青烛和元宵早已入睡,郑微则因为习字习得入迷了些,才没有上榻。
祝璃从窗户外翻进来,将酒坛往桌上一放,素指拈起案上宣纸,看了看,笑道:“你这字简直是……哈哈哈哈哈哈!”
郑微红着脸将纸扯回来,心里想,还是沈青烛好,她说好看,她说她进步很大,郑微都信了。
两人推杯换盏间,郑微问起骐竭,祝璃苦着脸道:“我正要跟你说他。这老头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那日来了这诊完病他便说要走。我问他沈青烛到底什么情况他也不说。”
郑微也觉得奇怪,又问:“他已经走了么?什么话也没留下?”
祝璃挠了挠手心,沉吟道:“早走了,拦都拦不住。倒是说了一句……不过莫名其妙的,我实在听不懂。我看啊,是这老东西医术不行,糊弄我呢!我下回给你找个更厉害的。”
郑微忙道:“不必了。”
她信沈青烛说的,对一些事情少一些执念,活得便松快些。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又哪有完全根治之病呢。
再者说,看着这些日子沈青烛的状态似乎好些了,恐怕这病确实没有想象中严重。
于是便不想再麻烦祝璃。
祝璃并不喜欢事事都问清楚缘由,郑微说不必,她便不做了,只是饮酒,将脸喝得红扑扑的,目光却依旧灼灼。
她说她很快就要离开青州城了,离开之前,想要郑微请她吃饭,要在青州城最好的酒楼设饯行宴,就当抵郑微欠的人情了。
郑微满口答应。沈青烛给了她许多银子,如今她想买什么,都可以用那银子解决。
得了允诺,祝璃便带着酒坛,又从那窗户翻出去,离开时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可是笑得依旧明艳,像是一朵开得张扬跋扈的月季。
站在窗边看着她离开的郑微,忽然生起了一点点羡慕。羡慕活得恣意潇洒的祝璃,不必因为身子孱弱困囿于深宅大院,也不必因为贫穷困苦寄人篱下。
比郑微,比沈青烛,活的都要自由张狂。
但这种羡慕的情绪只是微微冒出头,便很快消散,像是落在暖炉上的一片雪花,还未看仔细那点白,便很快化为水了。
如今在这沈府,身边有个爱她护她的沈青烛,郑微便已经知足了。
畅游于神州大地,不被世俗束缚,她也向往,却并不强求。
寄居于深宅大院,只有身边有爱意流淌,便不叫困囿。
将屋内酒气散尽,她便熄了蜡烛,躺去榻上。
那蜡烛只剩短短一截,但已经不必在意它即将燃尽。
沈青烛屋内的那个隐秘的抽屉里,已经没有蜡烛了,或许是随着沈青烛别扭的执念一起消散了。
所以现在,可以大胆放松地,任那蜡烛燃得只剩一点丑陋的蜡油,再不疾不徐地换支新的。
只是蜡烛而已,代表不了谁的命运,更象征不了谁的结局。
因这点改变,郑微打心底里为沈青烛高兴。
她想着,或许沈青烛正学着摒弃掉那些偏执迂腐的思想,或许很快,就能看清她们的未来。
或许,她很快就能换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站在沈青烛身边。
她期待那一天,每一天都在为那一天活着,每一晚都在为那个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