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微:
新婚快乐。
我已随风去,勿念。
望你珍重,再珍重。
今后,无论你是何境遇,城南小院永远是你的家,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愿你一生,平安喜乐,得遇良缘。
沈青烛
信纸的折痕规整平坦,没有放在枕下的由于辗转反侧而产生的褶皱。
沈青烛就这么死了,临死前,将心中所有缠绵悱恻的情愫收敛,将心中所有百转千回的爱意隐藏,最终送出去的信,只是简短的“珍重,再珍重”。
郑微将这信反复看了好几遍,那薄薄一片纸,她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捏不住,几次狼狈弯腰捡起,抬头已是潸然泪下,可唇角勾起,笑得难以置信。
“你、你们骗我吧?”她费力攀住门框,免得失力跌坐下去,“她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怎么突然就死了?”
元宵压抑不住悲伤,哭了起来,抽噎着说:“小姐、小姐那日送姑娘出去,回来之后便突然不行了……那夜小姐说好累好累,早早就睡下,可、可我想着她还未洗漱,便想叫她起来,结果、结果……”
哭得让人心烦意乱。
郑微只觉得胸中憋闷难受,大口喘着气,质问道:“三日前、三日前她便走了,为何没人告诉我!”
早知如此,她怎么会安心待在那院子里,又怎么会妥协和男子成亲!
沈青烛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所以——
“也、也是小姐的意思,她要求只停灵三日便下葬,就是今天。”元宵答得磕磕绊绊。
“葬在哪里?”
“城东十里外。”
“带我去。”这话,是朝来得恰到好处,将她们对话听全了的祝璃说的。
此时夜幕降临,身着黑袍的女人信步前来,眉心火焰发出淡淡幽光,诡异神秘。祝璃弯唇,伸手揽住郑微的腰身。
“要抓稳哦。”
黑袍猎猎,红裙蹁跹,迎风而上,飞向城东,沈青烛墓。
凛冽寒冬,偌大的青州城,城西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盛大婚礼,红艳艳的颜色,为这世界添上娇俏和欢喜。城东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礼乐悲鸣的葬礼,缟素的送葬队伍,轻易地与这个白雪皑皑的世界融为一体,像是一滴眼泪掉入深海,丝毫波澜都掀不起来。
欢欣和悲戚各居一隅,互不干扰,也互不相通。
可郑微却觉得,她是在这世界里格外突兀的存在,身穿喜服,却融不进欢喜里,奔向缟素,却被亡者欺瞒排斥。
沈青烛这个人,将她瞒得好苦,死也死得这般寂寂无声。她说她好累,闭上眼,骗人说要睡觉,结果却是死了。
苍白的身体,脆弱的身体,生机殆尽的身体,沉睡在榻上,安眠在黑沉沉的棺木里,又被掩埋在黄土之下。
刚垒起不久的黄土包,上面已经覆了薄薄一层雪。
祝璃将郑微放到地上,她跌跌撞撞奔过去,离那墓几步之遥却慢下来。
她还是不信,怎么样都不信。
伸手抚向那碑,刻着的,确确实实是沈青烛之墓。
郑微失力跪在那墓前,怔怔地望着那黄土之下,似乎想要看穿那棺木下的身体,是否真的就是沈青烛。
“沈青烛,沈青烛……沈青烛!”
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可棺木内的人,已经作不了任何回应。
伸手抚向那墓,将雪掸去,露出那湿漉漉凉浸浸的泥土。
她哭着说:“我不要什么明媒正娶,我不要做什么正妻,做妾也行,做奴婢也行,要我怎么样都行,你回来吧……”
“我什么都不要,沈青烛,我只要你长命百岁……”
她趴在坟前,哭到失声。
可山谷空幽,周遭只有她的声音。可寒意森森,仿佛立在坟前的人是这世上仅存的生灵。
“为什么要把我留下?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要欺瞒我?为什么要纳我为妾!”
“为什么收容我又抛弃我?!”
滔天的怨恨将她的理智蚕食,抬手摘下黄灿灿的金钗,握在手里,以钗为匕,狠狠刺入坟墓,就把那当作是沈青烛的胸膛。
“我恨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