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橘红到青黑,是一层又一层落下的厚重云幕,弦月如钩,夜静如水,流转的宫灯将那抹绿色身影的影子拉得齐长,携带着如湖面波光般荡漾起的惆怅
温惠似乎总是与人世间的热闹格格不入,只因她一直都清楚得知晓,人言可畏,恶语伤心:
“夫人之所以事事都交给大娘子,那是把她当侍女使呢,哪像我们二娘子,千娇万宠得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愧是金枝玉叶,侯府嫡出的女郎”
“她左不过一个庶出的丫头,到时候议亲时哪配和我们相提并论,阿家,你又何必如此抬举她?”
“要不是卢家一直庇佑着你,你恐怕只会落得和你早死的生母一般的下场,呵,一个庶女,要不是托生在大房,恐怕连我们这些旁支都不如呢!”
句句刺耳,声声扎心
那倘若温惠也遇到和元嫣一样的情况呢,看着自己钟爱之物被他人轻而易举得夺走,可她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吗?她敢据理力争敢恨敢哭敢胡闹吗?答案是显然的,她,不敢
因为她没那个资本,也,不那么得骄傲
温惠忽又有点羡慕起元嫣来,多么肆意的一个小女郎啊,换作是她.....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以后温惠能嫁到外郡的普通人家,说不定她也能摆摆范阳卢氏女儿的谱呢,嗐。
唉.....女子又为何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呢
世间纷纷扰扰,但愿,我心如归
行至一处僻林,感受着风携来的阵阵清凉,温惠也不为何,鬼使神差般抬起了自己的头:
但见那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孤独有时也是享受,但人永远渴望着情感的相伴,少女长长叹出一口气,想罢,到时还是去见见崔老太君好了,前尘往事,又何必那么耿耿于怀呢
可当她转身之迹,却蓦然发觉,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吟唱着汉乐,少年就这么施施然得踏着月华而来,手中拿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绛纱灯,见温惠神色惊恼,李僖浅笑,一双墨色的凤眸中闪烁着比星辰更温柔潋滟的光泽,是优雅的一福礼:
“温惠姑娘,巧遇”
“......”
巧个屁
温惠勉强扯起礼貌的笑容,她现在都怀疑起这厮是不是有跟踪人的奇怪癖好,好端端的,第二次了啊喂
还有,他刚刚唱的汉诗是什么意思,虽然很应景很好听,但是,她会那么小肚鸡肠庸人自扰吗,真的是.....
“李公子安”
动了动唇,温惠其实还想问李僖为何会出现于此,可种种疑云最终皆归于缄默,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必,多做交集。
更何况李僖还是个爱算计人的,混不吝的家伙。
却不料少年趁她走神迹,蓦得上前了几步,他走路的声音向来很轻,颇像蛇蟒移过草甸而发出的那种微不可闻的沙沙声,可等温惠回过神时,手间一沉,那盏做工精致的绛纱灯不知何时,已然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暖黄色的灯光静悄悄得打在李僖的脸上,是一种旖旎至极的模糊,见她看他,少年轻轻抬眸,对上的瞬间,那眼中笑意便又似初见的那日如涟漪般缓缓漾而起,声音也好似那清风拂过月铃,温柔,好听:
“拿着吧,夜黑露重的,小心摔着”
行乐须及时,何不秉烛同游?
是风动,许是那夜太暖,吹皱了少女一向孤寂的心:
“李公子——”
她出声唤他。
刚负手准备离开的少年哑然回眸,脸上似有那么一闪而过的讶异——他连讶异的神色都是那么好看,温惠突然就很能理解京城贵女们对其的趋之若鹜了。
“娘子大可唤在下的小字——”
“公子您,怎会在此?”
忙不迭打断李僖的话,温惠垂下眸,是浅浅的心虚,拜托,他们俩有这么熟吗?小字这种私密的东西有必要让她知道吗(而且还是孤男寡女的情况下)
再者,她只是,只是对他的行踪和‘阴谋诡计’有点感兴趣,而已。
虽不知何由,但见少年手掌微弯靠在下颚,脸上浮现起坏心的促狭:
“在下见一小娘子在卢府里乱逛,还一副颇有心事的模样,出于好奇,就想跟过来瞧瞧,没想到,竟还是个熟人。”
小丫头?她?乱逛?拜托,这是她家
尽管李僖说的句句都是事实,但温惠就莫名觉得不自在——她很讨厌这种无处遁形的感觉,轻轻咳嗽一声,少女侧过脸,好在夜色缱绻,使人看不清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绯红:
“公子与我大兄很熟吗?”
“祖业长我几岁,见识广博又颇通行兵布阵之道,堪称良师益友”
“......”
好冠冕堂皇的回答,温惠无言,但她就是感觉这彬彬有礼清风朗月的外表都是李僖装的——她也很讨厌虚伪的人。
温惠的大兄卢道将是那种很标准的爽朗汉子,又自幼跟着阿父在军中历练,吃酒赌猎什么的倒还算擅长。
可论起心机论起城府,他哪比得过在天子近侧谋事,十四岁便踏入宦海的李僖,估计什么时候被他骗了卖了还在为他乐呵呵得数钱呢!
真是的,温惠一定要找个时间“提点”一下她的大兄,就当是为了范阳卢氏,嗯。
“姑娘似乎很不喜欢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