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月莹沉默着停在原地,额发垂下挡住她的眉眼。胸腔里本应充斥着麻木,可她却感到了久违的愤怒。
那股愤怒绵延到四肢,让简月莹忽然之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脚下生出黏稠的沼泽,一点一点缠着她沉下去。
恍惚间周围响起了无尽的嘲弄声,暗处里不怀好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快将她吞没。她站在黑暗里哭着朝远处光里的奶奶跑去,就在即将拉住记忆里奶奶温暖的手时,奶奶转来的脸庞却遍布沟壑,两颗黑沉死气的扣子眼盯着她。
她惊恐地尖叫一声,手上忽然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简月莹转过头撞进竹西暗含关切的眸子里。
“月莹。”
竹西叫了一声她。
简月莹才发现自己身体紧绷着,握着伞柄的手苍白用力。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回过头看门口的简奶奶。
不知为何她没有甩开竹西的手,只低声道:“走吧。”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竹西闻声转头,简月莹却并没有看她。
竹西:“简奶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早在还没有遇见交界地的简月莹之前,竹西就撞见过一次简奶奶的异状,但那时的简月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迹象。
简月莹停在原地,她的眼里流露出悲伤:“奶奶为了供我读书吃了很多苦。一个单身老人带着一个小孩,很难会过得好。”
“那时候没人愿意去上昼夜颠倒、又累又脏的医院夜班护工,但奶奶为了挣钱让我过上和其他孩子一样的生活,一干就是十年。医院里为了让病人好好休息,病房晚上常常都是很暗的环境,长久以往就伤了她的眼睛。“
简月莹目光里倒映着简奶奶徘徊的身影:“后来她看东西就不太清晰了,夜里梦游惊醒看不到我就会慌里慌张地到处喊我的名字。”
她想起那个寒冷的雨夜,上完晚自习回来的路上遇上越悦的那群跟班,她们的刁难让她精疲力尽,比平时晚到家了半小时。
心里还想着奶奶会不会担心,回到家却发现亮着灯的家里没有奶奶往常的身影,或许祖孙之间的心灵感应,她第一时间就感到一股莫名的害怕。
她放下书包找遍了家里,叫了好多声奶奶都没有人,慌忙间敲开了邻居家的门。
“刘姨,刘姨!您看到我奶奶了吗?”
刘姨打开门,本来不耐的脸看到来人是简月莹后稍稍放松下来,“你奶奶?我没看到啊?她怎么了?”
简月莹焦急地快哭了:“我今天晚放学了半小时,回来发现家里亮着灯,但是奶奶却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刘姨连忙把半敞的门打开,住在这附近的人都知道简奶奶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孙女,简月莹懂事,初来乍到就给周围邻居打了招呼让大家晚上帮忙照顾一下行动不便的简奶奶。
她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安抚住简月莹:“月莹你先别着急,我叫上邻居们到周围找找,你奶奶不会乱走的,肯定就在这附近!”
简月莹擦擦眼角的泪:“好,谢谢刘姨!麻烦您帮我给邻居们说一下,我先去附近看看!”说完简月莹就打着伞往外奔,刘姨看着她湿透的鞋和裤子喊都喊不住。
就这样,简月莹和邻居们打着灯在雨里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家没有人住的人家门口找到了摔倒昏迷的简奶奶,找到她时口中还喊着“囡囡,囡囡。”
后来的事情简月莹已经记不清晰了,只记得刘姨帮忙叫了救护车把昏迷的简奶奶送到了医院。医生说简奶奶年纪大了在外面受了冻,夜晚路黑还摔断了腿。经此一遭她的身体大不如前,常常咳嗽,不久就缠绵病榻下不来床。
奶奶总说是她自己不小心,那晚上有个女同学来告诉她简月莹被一群女生带走了,可能会被欺负,简奶奶才心急如焚地出门找她。
可每次想到从前那么精神活跃的奶奶变成了后来体弱多病的摸样,简月莹就忍不住心痛。
但她该怪谁?该怪那个好心来告知简奶奶的同学?还是该怪那群以霸凌自己为乐的人?
不,她最该怪的应该是她自己,是她自己不会反抗,是她不够强大,是她总是忍气吞声,总想着退一步、再退一步才让那群人一直欺负她,最终祸及了奶奶。
奶奶是无辜的……奶奶是无辜的。
她必须要保护好奶奶才行。
“月莹?月莹!月莹!”
有温和却遥远的声音传来,一声声将她从回忆的泥沼里拉回到现实,简月莹转头看到竹西的脸。
“月莹,别想了月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竹西握住简月莹的手,她能感觉到简月莹的手在颤抖,刚刚她的脸上交替闪过慌乱、悔恨以及决绝,那些情绪让竹西感到心惊。
她看着不远处的简奶奶和眼前有点恍惚的简月莹,心里终于下定决心:“月莹,你有想过简奶奶和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简月莹脑子好像有点生锈,钝钝的。她喘了口气,下意识问::“为什么?”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竹西话音刚落,天边忽然划过一道惊雷,她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望去,才发现远处竟然升起了一道巨大的黑色水幕。
不,那不是水幕,那是铺天盖地的海啸!
与此同时,竹西感到胸口一痛,尖锐的疼痛感瞬间袭满了她的全身,疼得她没忍住弯下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口。
雨水里盈出白色的光絮,一点点灌进竹西的胸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