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西又过回了一个人的生活。
对江以宁她是有点愧疚的,这件事后她深刻地检讨了自己——永远不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答应别人,这对她和对方都不负责。
收拾好心情,她打算出门再去花店溜一圈。
“去哪儿?”
竹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突兀发问,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爸,你今天没去上课吗?”
竹西吓了一跳,她差点没注意到竹安。
“今天没有课。”竹安道:“最近怎么没见以宁来找你了?”
平常竹安很少过问他们俩的事情,所以竹西还没来得及把他们分手的事告诉父母。
“爸,我们已经分手了。”
竹安手中的茶杯猝然落地,在空旷的客厅中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他盯着竹西:“分手了?”
竹西觉得老爸的反应有点大,不过转念一想,他确实很喜欢江以宁这个学生,应该是真的很希望自己和他在一起吧。
可惜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不然她也很想皆大欢喜的。
“对啊,我们不太合适,就分手了。”竹西解释道。
竹安的眼睛瞪得有点大,沉着脸问:“为什么分手?小江哪里不好吗?”
竹西无奈道:“就是不合适嘛。”
竹安声音低沉:“那是我给你找得不好?”
竹西道:“不是的,爸你找得很好,以宁也很好,只是我对他没那种意思,既然没意思就不耽误人家了。”
“你为什么对他没意思?体贴、尊重、成熟,这不应该是你最喜欢的那类人吗?”
竹安像是非要问个究竟。
应该是?
竹西忽略掉他措辞上的奇怪,点头道:“是,我的确喜欢这样的人,但是那只是我的择偶标准,如果具体到人的话我也说不准。”
竹安沉默了。
窗外的鸟不知何时停止了鸣叫,封闭的空间里连空气都不再流动,两个人诡异地沉寂着。
“不行,你不能和他分手,我都给你安排好了。”竹安突然开口。
竹西惊愕道:“为什么?”
竹安从来不是那种独断专行不考虑她意见的人,相反他是家里最支持她想法的那个人。
“没有为什么。”竹安冷硬道。
“我不同意!”竹西立刻拒绝,“爸,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以宁了。”
“以宁那么喜欢你,你和他结了婚肯定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样难道不好吗?”
竹西有点生气:“我不会和他结婚的。”说完她就想走,她从没想过竹安会在她的婚姻上如此不讲道理,简直就是古时候的封建大家长啊,
“你不能走。”竹安的低语传来,
“你不能走,你必须和他结婚。”
“爸,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讲道理?!”
“你必须和他结婚。”
“我说了我不会和他结婚!”
“你必须和他结婚。”
“不听不听,要结你去结!”
“你必须和他结婚。”
“你必须和他结婚!”
“你必须和他结婚!”
生气的竹西终于意识到竹安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同时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你必须和他结婚!”
“你必须和他结婚!”
……
竹安还在絮絮叨叨地重复着。
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拉了一半,斜阳从窗外透进来,一半洒在竹西身上,一半被窗帘隔绝,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鲜明的光影分界线。竹安就坐在那一半阴影里,直勾勾地盯着她,嘴里像念咒一样念着这句话。
——宛如一个机械人偶。
这个场景让竹西心中升腾起强烈的怪异感,仿佛又回到那些夜晚无法逃脱的梦魇中,令她惶恐不已。
夏日的夕阳完全笼罩着她,可她在这上面竟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她嗓子有点抖:“爸,你怎么了?”
竹安对她话充耳不闻,嘴唇蠕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站了起来,佝偻着中年略微发福的身躯开始朝竹西靠近。
“爸……?”
她想后退,但双腿像扎根进了地下,一点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行为怪异的竹安向她走过来。
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竹安身上的血肉随着他的动作淋漓地往下脱落,仅仅两步,他就已经浑身疮痍,如同血人一般。
他的下半身像被什么重物猛烈撞击过,在空气中扭曲着,摇摇欲坠。直到无法再支撑他的身体时,竹安整个人就散了架一样“啪”地摔在了地上。
他似是毫无痛觉,眼睛仍死死盯着竹西,用歪曲变形的手匍匐着朝她爬过来,在身后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拖拽血迹。
竹西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慌张地喊:“爸,爸,你全身都是血!”
不、不对,她忽然意识到,这不可能是她爸,正常人像这样的话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动?
这只能是怪物,这只能是怪物!
怪物嘴里的声音喑哑难听,一边爬一边还在嘶喊着:“我给你找的不好吗?你要听我的安排,你要跟他结婚,你要听我的安排——!”
嘴唇蠕动的速度快出了残影,声音有如实质般密密麻麻地包裹着竹西,让她大脑胀痛不已。
“你别过来……”
竹西浑身僵硬,脑中充斥着尖锐的爆鸣,冷汗从额头滑落,鼻尖充斥着腥臭的血味,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
她瞳孔颤动,眼睁睁看见这个吊诡的怪物僵硬地爬到她的脚下,直至破烂不堪的双手抓住她的腿,在那上面留下鲜红的手掌印。
它抬起头,嘴里一张一合地吐出几个字:
“听、我、安、排,和、他、结、婚”
?
竹西最近总是频繁地做一个梦。
梦里她是被同事排挤、被上司打压,忍受着职场性骚扰,还要永远做着像大山一样做不完的工作的可怜社畜。
但她辞不了职,她还要靠着这份工资还债、为父亲治病。
——她的父亲竹安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已经昏迷了一年,生意也因为他无法履行合约而欠下了巨额债务。
26岁的她活得像36岁,每日每夜疲劳奔波在职场和医院中。她像一个陀螺被生活的重压不断抽打着,只有抛弃了自我的思想才能让她维持着不崩溃。
可梦中最后父亲还是去世了,她变得无依无靠,孤家寡人。没有人爱她,她也没有人能去爱,心如死灰地她站在天台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可悲的生命。
梦中的绝望、彷徨、压抑如影随形,她从没有一天是开心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