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她来说是一场绝对痛苦的梦魇。
她无数次感叹,这个梦梦得实在是太真实了,代入感太强了,让她每次做梦时都跟着备受折磨,挖骨剜心。
但好在每次醒来后她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就能从梦中走出来。
只因为她现在的生活和梦里是完全相反的。
——她的父亲身体健康,母亲温柔可亲,父母感情深厚,十分宠爱她。她不需要像牛马一样早起贪黑地工作,还经常和深爱自己的男朋友江以宁一起出去旅游。
她过得悠闲、安逸,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明天该干什么好。
她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满足。
如果一辈子都这么过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幸福。
只是偶尔她也会心疼梦中的那个“竹西”,她蹙着细眉想,自己实在是过得太好了,如果可以,她愿意将自己的幸福分一半给她。
“阿满,愣着干什么,快说'我愿意'啊!”竹安的声音将她从云雾里拉回来,他站在身边催促她。
竹西回过神来,是了,今天是她和江以宁结婚的日子,他们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即将成为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
她看着眼前用温柔得快要溺死人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帅气男人,他穿着白色笔挺的西装,手中抱着优雅洁白的花束,见她走神也不在意,轻柔地握着她的手,含笑又问了一遍:
“竹西,你愿意嫁给你的新郎江以宁,作为你的丈夫,与他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吗?
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令人沉醉的温柔。
“快说'愿意'啊!”
“快说快说!”
身边的亲朋好友跟着起哄,恨不得代替新娘立刻作答。
“我……”
她笑着开口想说我愿意,内心忽然有种奇怪的冲动叫她不要答应。
——不要这么轻易地答应。
她真的考虑好了吗?要对江以宁负责吗?
悠扬的琴声飘散在空气里,到处都是掌声、鲜花、气球,和人们热切的眼神。
她忽而注意到江以宁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手捧花,花瓣上还坠着清晨的露珠,颤颤巍巍地散发着幽寂的香味。
江以宁……从来都只会送她玫瑰。
“以宁,你为什么会选昙花作为手捧花?”竹西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江以宁眼神流露出惊讶,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他从来都是体贴包容的,竹西既然问了他就会给出解答。
脸上出现一瞬的迷惘,他思索着不确定地道:“好像是早上一个现场工作人员递给我的,说是白色的昙花和我今天的装束比较搭配,我就换掉了玫瑰。”
“你不高兴了吗,阿满?”他担忧地问。
“没有,我……”竹西“我”了几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她像踩在万丈高的云层中,有种随时就要跌下,万劫不复的恐慌感。
随后她迷茫地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婚礼开始前她在干什么。
婚礼的现场她参与布置了吗?
婚纱又是什么时候选的?
……记忆一片空白。
她转过头看向四周,爸爸、妈妈、阿元……所有她在意的、爱的人都在场,他们都为她的婚礼感到由衷的开心。
只是,
爸爸有这么老……了吗?
妈妈的笑为什么像强行扯出来的一样?
她都已经结婚了,阿元为什么还背着大学时才会背的书包?
人声鼎沸的婚礼中心,这么多的问号堆积起来,竹西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嫁给他!”
“嫁给他!”
“嫁给他!”
啊,身边的宾客们又开始起哄了,竹西想。他们张着嘴异口同声地喊着这句话,夹杂着一道刺耳低哑的声音。
“嫁给他!”
“和他结婚!”
“嫁给他!”
“和他结婚!”
交替的喊声如同恶魔的咒语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遵从,以此来停止这种听觉上的折磨。
竹西恍惚地又去看江以宁。
“竹西,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又问了一遍。
愿意……吧?不然为什么她会答应和他结婚?她痛苦地蹙着眉,大脑像蒙了层雾怎么抹都抹不开。
梦中的记忆与现实突兀地交替在她的脑海里,她不自觉地又想起梦中的那个“竹西”。
相比起梦中那个悲惨的自己,她明明过得如此幸福,可为什么此时她的心中与梦中的“她”有着同样的迷惘和压抑?
“我……”
她艰难地出声。
漫天都是飘散飞舞着的各色彩片,清晨阳光洒在翠绿的草坪上,洁白的婚礼现场神圣而高洁。
一切都是如此得美轮美奂。
“我、愿……”
她接过江以宁手中的昙花束紧紧握住。
别怕,爸爸说了,结了婚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答应他!”
“答应他!”
“答应他!”
“竹西,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
滑落的彩片中倒映出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她轻声道:“我不愿意……”
再次,像明确了什么一样,她毅然决然抬起头,声音坚定而有力地道:“我不愿意!”
刹那间精致美丽的婚礼现场“哐当”一声化为玻璃碎片骤然破裂开,光线折射里映出的是瘫在地上的尸体,是盖上白布的病床,是画着“还钱”的老旧公寓,是窃窃私语,高声讥笑的办公室,是黏腻阴暗的觊觎眼神……
爸爸说了,结了婚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那明明是只有童话故事里才会发生的桥段。
而她,在血淋淋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