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检测到名称。”它的数据库里没有自己的型号和名称。
小女孩“哦”了一声，顺手擦了擦手臂上的伤痕，这是刚刚她在追001的路上被地上的零件绊倒划出的。她盘坐着开口：“你想知道外面的东西对吧？外面其实一点都不好，要我说还没这里好呢。”
001地扫描孔偶尔亮一点白光。
“外面可冷了这几天，雪下得很大，好多人都冻死了，我本来以为我也快死了，结果碰巧掉进了这儿！”她爬起来在地上挑挑拣拣，找到一件红色的外套套在身上比了比，“这里好多东西啊，我感觉我要发财了！”
小女孩兴奋地在地上堆积的杂物里搜刮了一会，想起什么，问001：“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的。”
不过001的演化速度很快，它不久之后就能够离开岩洞到更远一些的地方了。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跟你说外面的事情好吗？时间不早了，我有点担心我弟弟，我得给他带点吃的和穿的回去。”女孩愧疚地道。
对于001来说，今天和明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它答：“好的。”
*
第二天，小女孩如约而至。
“你看我带了什么！”她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节树枝，上面坠着几朵盛开的红色小花。
001：“梅。”
“你竟然知道！唔……也是，你肯定比我们人聪明。”小女孩嘿嘿一笑：“我来的路上看到有棵树，上面开满了这种花，好漂亮！我还以为你肯定没见过呢，就想带过来给你看看。”
001答：“【我】所有判断均依据数据库中记载，确实未见过实物。”
“那我把它送给你！喏，这就是外面的花。”她喜欢各种各样的花，不像人那样，它们总是很漂亮。
“你没见过很正常啦，这个洞里虽然暖和得很，但是地上都是石头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长不出来花。”女孩安慰道。
“洞中有花。”
“诶？哪里哪里？这里面竟然有花吗？！”
001把她带到那丛不知名的花处，关于它是什么，或许这个女孩能给它答案。
昏暗中唯有这里有光线，散动着的尘埃里，花朵舒卷着花瓣在光里微微摇晃。
“是风信子！天呐，这里竟然有风信子！”小女孩惊呼道，她绕着花蹦了几下，不可置信地：“真的是风信子！”
“你知道吗，这种花在外面非常非常少见，上次城主宝物巡展时我在他的宝物罩里看到了！他们说这叫风信子。”
“为何少见？”
女孩蹲下，用手撑着自己的脸，看得专注。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人类惹怒了神明，所以神明降下惩罚，让天气变得很冷很冷，冻死了很多人，风信子这种花喜欢温暖，抗不了冻，很快就灭绝了。”
“后来有个很厉害的老……教授？好像是这么叫的，他用很厉害的技术重新合成出了风信子的种子，把那些种子封存了起来，等后世气候温暖后再让人种下去。只是这几年天气又变得寒冷，风信子大片大片地枯萎，只剩下一点点了。”
如果谁家种有风信子，那一定是有钱或者有权的人家，它已经成为贵族的所属物了。
“所以你这里怎么会有风信子哇！！！”
“或许教授的种子曾经种到这里，温暖的环境令它在此处发芽生长。”
“诶呀！你快看这还有一株，不对，它怎么好像快死了？”在光线以外的暗处有一株白色的风信子，它的花瓣落尽，叶子也焉了。女孩怜惜道：“小家伙不知道多久没晒到太阳了。”
“两个月。”001接了话，根据它的观测日志显示，两个月以前，这株白色风信子还是完全长在光里的。
“啊……这么久！难怪它一幅要死了的样子。”女孩在周围翻了翻，从废墟里掏出一根前端较尖的棍子，开始翻土。
“你在干什么？”001对她的行为感到不解。
“看不出来嘛，我在救它呀！”
001的扫描孔亮了点白光：“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救活风信子？”
“我要把它挖出来，再帮它搬到有光的那个地方去。”
001在地上滚动两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何要违背它既定的命运？”
女孩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什么意思？”
“……”001短暂失语。
女孩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救它吗？可我不救它它就要死了。”
001：“人类，你是否分析过将这株风信子移植过去后，降低其余几株风信子生存概率的可能性？”
小女孩呆愣：“啊？为什么会影响到其他的风信子？”
“此处光照条件有限，每增加一株新的植物，其余植物的养分就会减少，通过外力干预，对其它原生物种来说存在不公平的情况。”
小女孩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着眉思考001的话，它这么说确实没有错，可是……
“可是怎么办，我还是不想看到这棵风信子枯死，就移过去一株，应该不会影响到其他太多吧？”她用希冀的眼光看着001，渴望它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001：“你救活这株风信子是因为它稀有吗？”
这个人类幼崽的智力和认知并不高，它没有选择问她【若是即将枯死的风信子有很多，而活下去的条件很少，她该选择救哪一株】这样刁钻的问题。
极端条件下的单一性不具有客观的可考性，比起这个，它更好奇她是根据什么来选择对象的——
“若是换成任意一种常见的野花，你还会去救吗？”
“救，当然救啊！”小女孩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回答了，“我看到的话，就一定会救的。我救它不是因为它是什么花，只是因为我不想看它们死去……”她的话语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伤来，很快又收敛起，笑呵呵地继续挖土。
小女孩把白色的风信子挖出来，轻轻捧到另一个提前挖出来的洞里，用土掩埋住它的根系。
光里，它仅剩的叶片似乎随风动了动。
*
001在漫长的演化进程中，从未遇到过难解的问题，超快的学习速度以及超精密的计算能力让它能够轻易解决任何系统或程序上出现的bug。
但它最近对一种名为“人类”的生物感到疑惑。
比如，为什么人类明明没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供应，却可以像永动机一样一直说话没完没了？
比如，为什么人类可以上一秒哭，下一秒又哈哈大笑，如此变化无常？
又比如，为什么人类总是喜欢撒一些轻易就被看穿的谎，并乐此不疲？
“我告诉你噢，在外面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小孩是要被打屁股的！”个子变高了一点的女孩叉着腰吓唬001，“我都说了你身上沾了很多泥巴，尤其是你上次突然出现的显示屏，要洗掉，你为什么不愿意？”
“你想跟我一样一直都是脏小孩吗？”
001的显示屏出现几个点，道：“【我】不是小孩。【我】无需清洗，已与你说过第三十九次，机体每次回主脑会自动过滤外界的不纯物质。”
女孩却不管001的叨叨：“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她一把把001抱在手里往洞里的一处水潭走去，准备给它来个大清洗。
在她看来001就是一个古板、不通情达理的小东西，固执得很。
“你会有觉得高兴，或者难过的时候吗？”女孩好奇地问。
001：“【我】不拥有情绪功能板块，无法感知与人类相同或相近的情绪。”
“可是我觉得你有哇？”
“为何产生如此看法？”
女孩认真地掰着手指：“这是你今天问我的第7个为什么，你会觉得疑惑和好奇，这明明是和高兴难过一样的情绪呀。”
001的屏幕流动着数据：“疑惑与好奇源于【我】设定底层逻辑中对探索未知的求知欲，这股求知欲促使【我】不断进化，并不属于情绪。”
被否定让女孩觉得不高兴，她抓住001晃了晃：“但我总觉得，你有时候明明是高兴的呀！”
001声音无波：“错觉是人类在对某种事物寄托特殊情感时常产生的现象。”
女孩灵机一动：“那这样吧，既然你不知道什么是高兴难过，不如我来教你！”
001屏幕加载出几个点：“你教不会【我】这个，【我】的演化是早已写下的既定程序。”
女孩：“可是这段时间你明明也学了很多，你应该对一切都保持你那个什么求知欲，这样也可以更了解我们人类呀？诶对对对，就是这个点，你每次显示屏加载点点的时候，都很像在表达【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有了！”
她兴冲冲拿出棍子在地上的土上画了个“^_^”的表情符号：“你每次觉得高兴的时候，就可以露出这种表情，然后我就知道你高兴了～”
001：“【我】不会感到高兴。”
女孩又画了个“T T”表情符号道：“觉得难过的时候，就用这个。”
001：“【我】不会感到难过。”
“'X X'这个好像也不错诶，你觉得懵懵的时候露出这种表情的话，一定非常可爱！还有还有，要是无语的时候你还可以用这个'= ='”
001：“……【我】也不会感到懵懵。”
001的抗议被女孩打成无效发言，她兴致勃勃地继续为它演示着。
显示屏数据没忍住跳动几下，球体上最终幻化出几行横线。
001：= =
……
在岩洞温暖的环境里，一株风信子能活7-8年，经历1-2次花期。
白色风信子，已枯萎。
紫色风信子，第二次花期。
粉色风信子，未开花，长势良好。
……
这是001观测风信子的第4379天，也是它观测人类幼崽的第1132天。观测一个会动的生物所要记录的数据，比观测其他能够轻易控制变量的物体要多得多。但在耐心求知的路上，001是一个天生的好手。
它给这个人类幼崽编号为α。
要客观了解并不断更新α的档案，场景及对象是记录的重要信息，而001作为记录者，它的信息在α档案中的占比竟然高达80%。
观测这个人类幼崽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起码在又更新了好几次，感知能力大幅提升的001看来是如此。
它的数据演化和迭代进行了好几次，每一次都需要回到主脑然后再二次分化，这个时候人类幼崽就会自己在洞里鼓捣一些在001看来没有意义的事情。
又一次，它完成迭代重新分化，出来后却迟迟没有看到人类幼崽。
一天。两天。三天……
三天过去了，α档案的记录从未断更过这么久。
直到一周后，人类幼崽仍旧没有出现，001扫描着今日风信子的状态，它想，为了它的观测档案完整性，它应该出去看看观测对象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的001已经可以去往离主脑较远的距离，人类幼崽生活的城镇离这里并不远。
001出了岩洞，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原来它在一座巨大的垃圾山下面。垃圾山一望无尽，堆满了各种建筑垃圾、零件、腐烂的食物和一些残肢碎肉。
现在似乎是春天，就连这里也冒出一些嫩芽和花来。今日下着大雨，001将自己的外形幻化成与环境相近的颜色以避开周围人的耳目。
它穿过城门，一路沿着人类街道穿过相对气派的区域，在一墙之外的平民窟街上，它观测到了死去多时的人类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