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车驾】古已有之。指的是自觉冤情者跪在皇帝大臣、王公贵胄车架经过的路旁,拦驾喊冤。
作为喊冤三法其一,李励知道【邀车驾】是怎么回事,却也第一次真遇见这情况,倒生了几分好奇。
“怕是缠手。”卢筠卿折扇遮脸,“臣刚粗粗听过,是人命案子。”
人命案?李励略略思索。“斗讼律言【邀车驾及挝登闻鼓,若上表诉,而主司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您有要务在身,托请岐州刺史处理如何?”赵内侍提议。
“就是有冤才拦车,怎能转回州里?”李励定了主意,“传孤口谕,让拦车人上前,先听听他怎么说。”
金吾卫左右两列站好,马车前铺了块粗毛地毯作临时接待地。少顷,一阵鸡打鸣般的哭嚎由远及近,原来是个胖商人,还没近舆前就哭的涕泗横流。“殿下,殿下,求您给奴小儿做主啊!”
“你且细细说来。”李励正色。
胖商人姓宋,名福禄,商州人,今年四十有五。带着长子宋学文,两匹马,两辆骡车,一名昆仑奴和一名新罗婢女从扬州往甘州做贩卖茶叶生意。
“这趟生意奴走了十余年,一路都算熟悉。近来年纪大了,想着犬子慢慢接手商道,没成想……”他又呜咽起来。
“到底怎么了?”赵内侍催促。
“犬子被诬告谋杀岐州刺史的爱妾啊!”他嚎啕出声,磕头如捣蒜,大喊冤枉。
胖商人来之前莫邪就下了车。这会儿师弟不知从哪捧了把炒杏仁给她,“有的瞧呢。”赫连雁嗑开一个杏仁壳,“我刚听外面人说他儿子是个沾花惹草的惯犯,做过几年马匪,有点功夫在身。这次来岐州碰见刺史小妾买茶,一来二去勾勾搭搭。但那小妾不过逢场作戏,没想着私奔,他觉着被骗,一怒之下竟痛下杀手。”他摇头晃脑,活像个说书先生。
“血口喷人!”宋福禄耳力惊人,三两步跑了过来。“吾儿不拘小节,性情中人,是那贱婢三番五次暗送秋波,勾引犬子不成不知又被哪个奸夫相好所杀!”
赫连雁藏到莫邪身后,莫邪抱臂站直,哪怕胖商人吐沫星快嘣到她脸上,她依旧定平脸,动都不动。
胖商人见状顿时萎靡下去,转身在李励舆前哭嚎。“我可怜的孩儿啊!你若做冤死鬼可叫阿耶怎么办啊,阿耶对不起你早逝的娘亲,你若枉死我也不活啦!”说罢以头抢地,血流如注。
见情况不对,赵内侍带着几个人连劝带拉把胖商人弄走疗伤休息。主角离场,围观闲杂鸟兽散尽。车舆前只余卢筠卿和北衙南衙两名统领,在李励帘前开小型会议。
北衙禁军带队是右羽林将军沈毅,吴兴人士,三十初头,留了短短髭须,说话带点糯糯的南方口音。
“吾觉着,阿拉还是进城去从长计议个好。”他提议。
南衙带队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季,是个刚刚及冠的小年轻。火爆脾气的崔四郎当场就不乐意:“郡王殿下在此,难道还不能给他辩个明白?”
针尖麦芒,不遑多让,吵得李励头痛。“孤也不是谛听,哪能仅凭一面之词辨真假,离岐州凤翔府还有多远?”
卢筠卿引来一个绯袍老人,正是岐州司马周良,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郡王殿下千岁。此地离城还有七八里路,知您要务缠身,不敢多扰,本州刺史已备薄酒,小老儿代刺史大人请您前往凤翔府暂歇。”精瘦老人躬身长揖。李励寒暄两句,招手让莫邪登车。
尘土又扬了起来,车轮吱扭声中,李励摇晃茶杯一言不发,莫邪坐在他身边,小心把麻花糖放进嘴里。
这人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难事,午膳都没吃。莫邪挑挑拣拣,从食盒中挑出块桂花糕举到李励脸颊边。
“垫一垫?很好吃的”她献宝似说。
李励似乎迟疑了一下,而后就着她手咬住糕点。“唔。”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喟叹。见他能吃,莫邪把桂花糕全拣出托在银盘里放在他茶杯边。
驾车的赵内侍惊地下巴快掉地上:阿郎和大郎君薨后,进小郎君口的东西哪样不得轮番试毒。这山蛮子可倒好,连手都没盥洗干净!
自她把糕摆在李励手边,他竟真的开始一块块吃起。李励动作斯文,仪态端庄,就算吃糕点也瞧着赏心悦目。莫邪却无心欣赏他优美仪态,只在心底暗数:
五块、四块、三块——只剩两块啦!
许是感受到她怨念目光,李励大笑着把剩下两块端给她。“吃吧吃吧。”他瞧着莫邪一副人间美味的样子,心中重重疑窦先放在一旁。
看少年吃东西就是件让人放松的事。李励托腮瞧莫邪先闻再舔,而后闭眼品味的样子,一晃眼就看了好久。
怎么看都不腻烦。
离城门已经很近了,卢筠卿过来向他请示,李励默了一会儿。
“您若不想见,微臣愿代您——”
“不必。”李励打断卢筠卿的话,“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岐州刺史准备唱哪出戏。”
他的苦恼莫邪体会不多。又一座城!山里人莫邪兴奋地趴在窗棱上张望:凤翔府比长安小不少,但城高楼坚,倒是座坚固要塞。为迎接代天子出行的永宁郡王,三扇城门洞开,两排红灯笼路边高悬。李励的车舆从左侧入城。刺史早早备了轿撵请示。
“不必了。”李励摆手,“连坐几日车,腰酸背痛,把孤的绝影和踏雪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