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很快牵来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李励把白马缰绳交到莫邪手中。“不要脱离我视线。”说罢翻身上马。
莫邪其实没骑过马,山路崎岖,她只见过农户的驴骡。但动物可比人好处多了,骑驴骑马大约差不大多。她抚摸马脸轻声拜托:“踏雪,辛苦你啦。”踏雪似有感知,竟屈膝矮身,迎她一样。
“你倒招良驹喜欢。”李励笑道。又等了一刻,卢筠卿等人皆换了好马,停在绝影身后。李励起了玩心,挥鞭高喊:“先到官邸者有赏!”说罢挥缰向前。听到有彩头,十余匹骏马你追我赶穿过长街,鲜衣怒马,朗声欢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岐州刺史宇文盛光早早携众在府邸前迎候。他是个清癯文人,宫中宇文昭仪从弟,除了好畜美婢,为官算得上端正。见永宁王及随从车马,刺史早早躬身行礼。
“快免礼!”李励翻身下马拉住宇文刺史的手,“宇文太守客气了,多年未见,您对孤生分不少。”
“不敢不敢!”宇文太守退身又行一礼,礼数极全,瞧着竟恭敬略过些。
“呵。“见他如此,李励也不勉强,背手进了官邸。
赵内侍也鼻孔朝天,拿出王府典军排场,全然不像路上好说话的样子。
【有八卦,一会儿说。】赫连雁在角落给她打了个手势。莫邪眨眨眼算是回应,这小子下山没了约束,囚鸟出笼,鱼入大海,倒很在此行队伍里吃得开。
“薄酒”排场不小,廊下灯笼连缀成串,小院亮如白昼。宴厅是座歇山顶大殿,宇文太守让了几让,最后携李励一同坐在东面上首。莫邪本打算站在李励侧后,她既应他做护卫,便不好离他太远。
“站着干什么?”李励嗔怪,直到侍女在李励身侧铺了块波斯茵褥,他才罢了。
莫邪跪坐下来,身下茵褥绵软厚实,绣着数十个载歌载舞的波斯小娃娃。再看席面:鲫鱼鲜切的鱼鲙摆成花朵形状,醉蟹黄厚肉肥,晶莹剔透。最绝的是大银盆里煨着的小乳羊,乳白色汤浓香扑鼻。刺史亲自割了羊尾给李励奉上。
“得罪。”莫邪抱着来福,两张嘴把羊尾嚼了一半。莫邪“好香”的低呼声中,李励笑着抬手,另外一半也进了她肚中。
李励的试菜人真是个美差。莫邪瞧了眼站在一侧面色不善的张内侍,低头换下一道菜继续猛吃。
宇文太守亲奉的美酒也让她尝了一杯。酒杯似玉却又不是,青油油的,莫邪对着光看了许久。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不愧是越窑珍品,太守这席费了功夫。”李励笑着对宇文太守致谢。
“卑职应当的。”喝了点酒,宇文太守略活络了些,“还备了歌舞,虽不能与宫中相比,但恰巧有西域来的绝色胡姬,不知殿下您意下如何?”
“费心了。”李励淡淡应允。
是要看歌舞表演啦?莫邪来了精神,上次在李励府上有个白衣女子伴着丝竹管弦慢悠悠舞蹈,美则美矣,不太带劲儿。
这次不知道会有什么好看的?西域胡姬跳舞,她还没见过呢!山里人莫邪很是期待。
宇文太守拍手示意,片刻后,灯一盏盏灭了。微弱月光穿过竹帘,给席上盘碟柔柔勾了道银边。
乐声渐起,屏风后走出六名蒙着面纱的舞姬,她们环成一圈,手持一片绣着星辰的薄纱,款步姗姗,腰间银铃叮铃作响。忽然,琵琶声烈了。
似玉瓶迸裂,又似激流湍石。金戈铁马在远方阵阵,刀剑相争声时隐时现,莫邪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浑身汗毛树立,就在风起云涌的关键时刻,琵琶声戛然而止。
舞台正中,薄纱之下,红袍女子手持莲灯蛇一般扭出,空灵歌声犹如天籁。
异族的语调幽泉深深,碧色眼瞳摄人心魂。墨黑卷发里用丝线细细编了金铃,伴着她律动发出明快声调。
她赤脚在地毯上转身,薄薄肌肉给她腰肢附上漂亮的弧线。放下莲灯,她拧身对主席露出一抹微笑,长睫毛细细密密,小扇子般在脸上落下阴影。
鼓声响了起来,先是欢快清扬的鼓点,她踏着鼓点水波般提胯轻扭。而后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重。她朱唇轻启,明眸皓齿莞尔一笑。撤下上身纱衣,她只着件赤红裹胸,在细密连珠般鼓点中飞快旋转。
“好!”莫邪不由鼓掌喝彩。鼓声密密,她旋转如风,红纱在她手里如烟如雾,如云如霞,好强的定力,好稳的平衡!莫邪双眼瞪直,越来越快的鼓点中,她只在地毯正中那朵巴掌大玫瑰花心旋转,连叶也不踩一片。
终于,鼓声停了。薄纱飞舞上天,飘飘悠悠落在莫邪和李励面前。
“祝殿下顺遂无虞,一路平安,”低沉嗓音幽幽传来,同她的眼一般魅惑。
真是太美了,太绝了,莫邪词穷,只能跟着众人啪啪鼓掌。
出山真是长见识了,师弟你看!莫邪激动地瞧向赫连雁,却见师弟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真不懂欣赏美。莫邪撇嘴,给他比了个手势。
赫连雁青筋都快憋了出来。忍住,忍住!他紧咬下唇,几乎尝到铁腥味。
师姐是个呆子,只要我不点破,丢脸的就还只有我一人。他五指成爪,使劲抓住胳膊上的肉,用疼痛稍稍引回几分理智。缓了几个呼吸,赫连雁终于有勇气抬头细看,席间那绝色舞姬正靠近主席谢恩,发丝低垂,几乎挨到桌上衬布。小童盯着舞姬赤裸的后腰,目光如火,几乎要将这人洞穿。
什么西域胡姬,什么伤风败俗的艳舞,给永宁王斟酒,笑得正欢这厮,这厮——
这厮是他们那挨千刀的二师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