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凤翔府城,平原渐渐收窄,山高沟深,两侧山势缓缓靠拢,最后合成一道关隘。
“大震关,也叫陇山关。是关中最重要的西门户,张骞出使西域,三藏法师取经,走的都是这条路——你怎么了?”见莫邪发蔫,李励止住介绍,皱眉盯着她。
“昨晚没睡好……”莫邪打了个哈欠,“还看着我做甚?”
“从凤翔府出来你就一直精神不济,让随侍医师瞧瞧。”李励对她的解释满脸不信。
随侍医师?莫邪想起长安跟来的那个青衫老人缓缓摇头。
“王医正仁心仁术,在太医署从医四十载,医术在京里很有名,瞧个你不在话下。”李励继续劝。
“毕竟是同行人。”想起出京前卢筠卿的叮咛,莫邪坚持,让队伍里有人知道她病了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还好,真的,护你身没问题。”她拍胸脯保证。
但勉不勉强只有莫邪自己知道。出城后她隐约觉着不对,每日运气九个周天也不见好转。今晨起更是腹如坠石,疼痛不已。
好厉害的毒……想起摘面具那时不慎吸入的粉末,手中的胡饼都不再香甜。
“师兄,三师兄!”赫连雁凑近的大脸吓了她一跳。“干嘛!”莫邪狠狠给他后脑来了一下。
小童呲牙咧嘴蹦起三尺。“真得好好找个医师瞧瞧!”赫连雁揉着脑袋在她耳畔耳语,“你打我都没之前有劲儿。”
莫邪恨不得再给他来两下。
“不用!”她三两口吃净胡饼,拍手离席。笑话,她从能立稳起就开始站桩,十几年里由外家功夫宵练习起,到如今含光八重境,武功就是她的命,不,比她命还重要。
如今这不畅快一定只是错觉!她飞身上树,抓下一只红脸大鸟。
还行还行,还算灵巧。提溜着鸟脖,莫邪哼着小曲儿回到李励面前。
李励正在摆弄炙羊肉,两只油手悬在半空。“你逮个朱鹭做什么?这是祥鸟,快放了!”他皱眉道。
莫邪悻悻松手,在众人恭贺李励“鸿运当头”“祥瑞福臻”的马屁声中走到踏雪身旁。
“山下人真怪,一只鸟还整什么吉凶,何况都不是自己抓的。”莫邪摸摸马脸,又偷偷给它一个萝卜加餐。
疼痛来的猝不及防。绝影凑近寻食的功夫,莫邪下腹一扯,什么东西在她腹腔撕裂开来。
不好。她不动声色拐进林中,解了裈裤后呆愣半晌。
浓烈的血腥味不是错觉,她木然盯着指尖殷红,经络中的阻滞感也不是错觉,是她化解不了的毒,莫邪心坠谷底。
为了救师父,她下山寻药,这才多半月,连关都没出她就中了难解剧毒?
“师兄,师兄?”莫邪抬头,对上满脸担忧的赫连雁。
“师姐你怎么了!”小童不管不顾奔向她,“血?!我瞧瞧,你让我瞧瞧!!”
“雁子……”莫邪吸吸鼻子,“我是不是很没用……”
“别说这话!”小童红着眼眶大喊,“回家去,师父一定知道怎么办!”
哪有家呀。再找不着良药,转过年,师父就要没啦。莫邪盯着师弟,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师兄弟吵架了?一个两个红着眼。”李励的笑渐渐凝固,“怎么回事。”他快步走近,一把抓住莫邪腕子盯着那抹殷红细看。
不等莫邪反应,他转身叫卢筠卿立刻安营扎寨。“就说是孤见了祥鸟诗兴大发,要驻足欣赏……随你怎么编排。”他转头唤了赵内侍,重金求医,悄悄地去请。
“我让阿翁去找人,就说有个要紧姬妾病了。”他亲自把莫邪在马车里安顿好。“往南二里有个村落,名唤杏花。我和村正吩咐过,要了个干净院落,睡了几天马车,今晚你好好歇歇,莫要守夜。”
“我是护卫,不守着你——”
“如今顾好自己就是守着我了。”李励和她对视几秒,“罢了,地方若够大你我同睡,全了你守着我心意。”
这还差不多。莫邪松口气,伸腿躺展。做李励护卫这些日子,她几乎没碰过床榻,现在想想还真是怀念。
软软的铺盖,暖暖的衾被。想着想着,莫邪迷迷糊糊合了眼。
再睁眼时,日暮西斜,她躺在被窝里,李励盘腿坐在外侧,披着外袍正读着书卷。
听见她动静,李励放下书卷。“你真是病了,把你抱下车都没醒。”他从小几暖炉上取下茶壶,沏了杯滚茶吹了吹。
“给。”他扶起她,顺势摸了摸额头,“稍微有点烫,你和茶都是。”他开了个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莫邪用好手接过茶杯小口抿着。左手伤势未愈,她又不知是毒还是病,这一耽搁——
“殿下,医师请来了。”赵内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快请进!”李励勾上鞋起身去迎。门帘挑起,逆着光,五缕长髯老者道骨仙风,道了声得罪后飘然入内。
“一别数年,小殿下面色红润,印堂发亮,孙某甚慰。”声音洪亮,全不似他的年纪。
“老神仙!”李励躬身长拜,“能与您再相逢,是励儿的福分,阿翁说来者是您时我还不信!”
“呵呵,相遇即是缘。”老者抚须道,“老朽正在附近行医,听闻凤翔府的奇案。小殿下您一日功夫就破了连环凶案,岐州到处都是您的事迹传闻。年纪轻轻就有此明察秋毫的本事,是我朝之幸!只是……”他正了颜色:
“老朽听说有疠风现世,审案者又是小殿下您,才寻踪而来。疠风这恶疾传染性极强。老朽《千金方》里曾有个方子,如今改了一改,请您和众人服下预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