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个耗子么。”面具男盯着梁上窜下的黑影冷笑。转瞬间，小耗子就被根粗长银针钉在地上，凄厉叫了几声后不动了。

“别，别杀我！”杏黄衣衫小姑娘吓得跑到墙角，也暴露了镣铐早已解开的事实。

刚该让她先出去躲躲的。莫邪提刀从门后走出，在敌人面前站定。

“传闻血菩萨座下弟子各个疏狂，如今一见倒是所言不虚。三寸小刀正面迎敌，该说是狂狷还是粗蠢？”面具男笑着，莫邪却感到对方紧绷肌肉。

话音刚落，面具男袍下数枚银针朝莫邪袭来。

提息一跃，莫邪轻巧躲过，而后如电般闪到面具男身后，弯刀勾住面具男脖颈。“你怎知我师父名号？”心中有疑，她没有第一时间要他性命。

“嘻嘻，不止你师父，我还了解你师门兄弟，莫邪，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男子的嬉笑越来越勾起她好奇。到底是谁？她一把揭开男子面具。瞬间，细碎粉末嘭地爆开，铺地她满头满脸。

糟糕！虽已闭气，她还是吸入了一些……迷药吗？该死！趁她眯眼咳嗽，攻守之势反转。面具男夺过弯刀，一刀穿过左掌将她钉在地上。

“天下绝学给了你这蠢物真是可惜。”男人膝盖顶住她后脊，压迫她的呼吸。“下山第一课，别发无谓的善心。”他随手一挥，银针微闪，跑到门外的黄衫少女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左手洞穿，但她没有精力注意疼痛。“人即剑，剑即人，人剑合一，道法自然。”师父眉心那点朱砂在她面前鲜活。

人剑合一，道法自然。她调整呼吸，一切情绪皆散去，莫邪睁眼，所见皆可斩！

手和肘一齐发力，钉穿的左手连刀带木板一齐离地。腾空的瞬间她收腿，鹞子翻身，以人体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拧身一脚将面具男踢开。

不再留手，莫邪拔下掌心弯刀，一把将男人反钉在墙上。

“为何要杀人剥皮？”环视四周，屋内利器上斑斑血迹，如那些被剥皮女子所流血泪。

“有什么为什么。”男子嘶嘶吸气，“弱肉强食，此乃天理。”

“狗屁天理！”莫邪转动刀柄，这家伙，这畜牲剁成肉酱都难解她胸中闷气。

血流如注，男人反而大笑。“哈哈，哈哈，你体会到了吧？掌握他人生死的乐趣，折磨人怎么样？是不是很舒心解气？嘿嘿嘿折磨人是人世间最大的乐子！”

莫邪住了手。折磨人，她么？忽然间，李励的眼在心头浮现。

“一点都不好。”她看向假人身上的人皮，收了手。“我不是你。”

说罢她找绳把男人五花大绑。面具下是张平平无奇的脸，一道长疤从鬓角贯穿眉心。

“你是谁？”她还是想不起来。

男人愣了一下，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曾以此疤发下毒誓报仇雪恨。没想到几乎剜下我一只眼的人连我是谁都不记得。”

莫邪不愿和他啰嗦，李励那边才是她更担心的。她转身出门，路过鹅黄衫少女时略一犹豫，还是把少女抗在肩头。

还有呼吸。她心头略略松快些，剩下就是师弟和李励那边……凄惨尖叫声从后院传来。

她心一沉，箭步冲进房内，正正撞见坐在地上，笏板抵住珍珠喉咙的李励。

“你的手！谁干的，我杀了他！”男人瞪着眼，眼瞳亮的惊人。

莫邪放下少女，这才瞧了眼左手伤势。还行，没伤及经络，她动用内力，血早就止住了。

“伤我的面具男被我绑在前院，要杀要剐随你，剩下这个怎么处理？”莫邪瞧着眼前女子微微皱眉。

“你披着死人皮，你带着死气。”是什么牛鬼蛇神披他人皮肤取乐？莫邪屏息伸手，不顾女子哀嚎，轻轻发力。

人皮从耳根缓缓揭下，只揭一半她就松了手，人皮面具下，是张用惨不忍睹形容都算厚道的脸。

皮下没有一块好肉，全脸都是溃烂脓疮，严重处露出暗红色腐肉，腥腐之气冲天。

“是疠风。”李励被莫邪搀起，瞧着眼前缩成一团悲鸣的人喃喃。

“疠风无药可医，是极大的恶疾。人得此病不会立即送命，而是全身慢慢腐败溃烂，绝望而亡。”他闭上眼，十年未见，曾经雪团一样的孩童竟成了这般模样。

“无药可医，是啊，无药可医！”女子凄厉尖叫，“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含其烟媚。我宇文珍珠本是宇文家的骄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被选做郡王妃，本该，我这一生本该顺遂……”泪水淌过腐肉，混成血珠滴落。

“婚约废弃，我又得了这样的病，阿耶，不，宇文刺史把我远远送到这，不就为了掩人耳目，遮掩丑闻。”半张美人面嘴角扬起，“我知道来这就是为了等死。我死了对一族，对宇文刺史都好。可我偏不！”

“我才十七岁，凭什么就得默默死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云娘子是你指使宋学文杀的？”

“本不该是他。”女子肩膀微微颤抖，“我要他走，那傻子却还回来做什么……“

“面具男呢？他做什么。”李励盯着她。

“他有法子。”珍珠眼里涌出光来，“少女心头血炼制的丹药真能延缓症状，少女的皮则能让我看起来……有个人样。”她尖声高叫，悲喜交加。

“有个人样。”李励咀嚼一遍，“为了这人样，你杀了多少人？”

“不记得！！”女人恶鬼般猛扑过来，“不记得不记得不记得！李郎，别抛下我，求你别抛下我——”

人皮在风中摇曳，女人软软倒下。莫邪收手，把她平放在地上，一时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给李励解了毒后，莫邪由着师弟给自己简单包扎。

“面具男被我绑在前院，不如我们现在去——”

拥抱来的这么急，这么紧。“莫邪！”耳畔湿热气息散开，“不许再这么胡来！”

“这次只是一时大意受了点皮肉伤，放心没人能打过我——”

“你是血肉之躯，不是金刚菩萨！”李励捧起她受伤的手，“皮肉伤？你的手差点废掉！如果你真出事，让我该……”他隐了声音。

莫邪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左手伤痛都没有让李励这么盯着浑身不自在。是嗔怒亦或哀伤？琥珀色眼瞳漩涡般将她视线吞没。“别这么看我啦，”她用好手拍拍李励背脊。“放心，你的护卫任务我不会落下——”

“我说的不是这个！”李励粗暴打断她的话。

“此行你我皆赌上性命。你有你的觉悟，我也有我的。”莫邪平静看着他，“我就是你路上快刀，护你平安到达，所以不用这样看着我。”她抽开身子。

“但有你关心，我心生欢喜。”背对着他，莫邪低语。

他和她本不该交集。事成后，她送药回山，而他在山下称王称霸，或许他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安稳度日，或许他会死在什么争斗里。到了凉州，只要到了凉州，她承他的恩一报，他和她便再无干系。

前院偏房面具男不见踪影。李励推门，宇文盛光解下幞头帽，跪坐屋中央。

“微臣罪该万死。”他行跪拜大礼，头重重磕在地上。“自贞正二十一年六月，岐州共计七名女子被害亡故，皆臣一人所为。累累罪行已签字画押交至岐州别驾杨公处，永宁王府长史卢公车马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