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发一夜烧后像你这般精神?!”李励红着鼻头,手却搭住她前额。
莫邪不明所以,“我发烧了?”
“可不是嘛!”榻尾师弟声音传来,“烧了整整一夜!郡王殿下一直陪在你身边——”
“好了!”李励起身,“既然你已醒烧也退了,我去外面瞧瞧,赫连小友……”
“放心,师姐就交给我!”赫连雁拍拍胸脯,小大人似的保证。
待李励走远,赫连雁端着水盆走到她身边。
“师姐你真是!”面巾带着重重怨念蹭在她脸上,“一天让人操不完的心,跟着你真是折损阳寿,阳寿!”
“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莫邪唔哝着扯下面巾。瞧着师弟一对熊猫眼,心又软下来。“辛苦你啦。”
还有他。
赫连雁抱着胳膊,往扶手椅里深深一躺,“我倒霉呗,劳碌仆役命,从小习武被你揍,下了山就是操不完的心,唉,苦啊……诶,你怎么——”
豆大的泪珠顺着双颊淌下,莫邪躬身,跪坐榻上谢罪:“对不起。”
为我任性的一切,对不起。
她从未想过山下如此不易,钩钩蔓蔓,织织缠缠,她这把剑被蛛网缠绕,有力无处使,害的师弟一路担惊受怕,受困受险。
百里黑黢山路,不知他怎么骑着老驴找到的她。想到此,莫邪额头重重一磕。
“搞这么正经做什么。”赫连雁从椅子上弹起,爬上床榻。“你说过你有你的决心,师姐,虽然我很弱,但……”他搀起她胳膊。
“赫连家主赫连雁,也有自己的决心。”他字字珍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莫邪微微怔住。那场大火,被老仆拼死护出赫连家的遗孤,她装在背篓里带上山的小童,如今这般高了。
“做噩梦了吗?”她轻声问。血与火一直是师弟梦魇,跟着她却让他瞧见这么些。
赫连雁深吸口气,轻轻拍拍她手背,“不再做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师父弟子,你师弟没这么胆小脓包。”
莫邪软了声,雏鸡哆嗦着也要张开屁股上那两根尾羽,她瞧着心酸又骄傲。“你是男子汉,一直都是。”
赫连雁不适应被夸,咳嗽着挠挠脸颊。“说起来,郡王还算靠谱,收降陇西军队后知道你发烧,又不管不顾守了你几乎整夜。”
铁打的人也吃不消。莫邪喉头发干,那人总是这样,默默做,却什么也不说。
“他去外面做什么?”莫邪昏睡一昼夜,什么都不清楚。
“舍米施粥。”赫连雁扬起一边眉,“被李晖强征的劳夫都放了,强行囤积的粮食也都分发下去。十里八乡的百姓地鼠般冒出来,我都没想到那些荒村还有这么些人呢。”
“入冬了。”莫邪吸吸鼻子,这些粮食就是命,李励救了他们。
她穿好外裳,和赫连雁一同走出营帐。不远处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蜿蜒队伍一路排到栅栏外。
那些凶神恶煞的兵士如今成了掌勺端锅,维持秩序的存在。黄底红边的“永宁”大旗立在广场中央,旗下数口大锅正冒着热气。氤氲水雾里,李励身形若隐若现。
“永宁王,救苦救难的永宁王!”有人叩谢叫喊。
“乡亲们!”李励声音远远传来,“库里粮食充足,大家吃饱后按人头领过冬粮和明春种子……”
吵吵嚷嚷,他声音又听不真切。瞧着指挥昨天还要他性命兵士的李励,莫邪点头微笑。
他是个好郡王。
身体还很疲倦,自知帮不上忙,莫邪回帐休息。稠粥已被端进屋内。
“郡王殿下吩咐,您二位好生休息即可。”肿着眼的军士放好碗筷,规规矩矩站好。
“我打的?”莫邪瞧这伤眼熟。
“少侠神勇,郭某甘拜下风。”军士抱拳行礼。
“不会不甘心?”
郭姓军士定定看她,“听从命令是我们当兵本分。但说实在话……”他咧开嘴,“能为永宁王出力,郭某三生有幸。”
“他救了陇西,这大半年,除了投军和做苦力的,各村没有一粒粮,连树皮都……”他哽咽。
“为何不反抗?”莫邪不解,“没有饭吃死路一条,为什么不鱼死网破?”
军士愣住。“造反?”他嘶嘶吸气,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瞧着他夺门而出的背影,莫邪摇头。李励是个好郡王,听他还行。陇西境内连饭都不给,他们为什么要听李晖的话?
“师姐。”赫连雁端起粥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神勇,大多数人有饭吃能活下去就很好了。两晋南北朝,三百多年打的一锅乱,和平年岁才不过数十载而已。”
“这天下和平,是李唐给的啊。”他呜呜哝哝,含住木勺。
莫邪盯着粥碗,山中不闻人间事。原来和平这么难的嘛。
山下人好苦。她忽然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