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男人转脸,红瞳微眯,“小道什么都没说过。”
“主意都是您定的,事也是您亲自办的,无论勉殿下还是励殿下。”他含笑瞧着满脸怒容的郡王。
“你威胁我?!”李晖一把揪住男人衣领,“袁师光,那药你当年可没告诉我会要人性命!”几个呼吸后,他缓缓松手,“怎么办?若是父王,若是圣上知道是我,是我……国师,大国师,救救我,救救我……”
“小道看着殿下长大,岂有不帮之理?”国师微笑着打开炉盖,夹出金丹,轻轻呼了口气。
“成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武德殿灯火通明。
富态贵人扫掉桌上茶盏,宝石扳指飞向屏风。“他是个什么东西!”他面孔狰狞,面色紫红,浑身皮肉发抖。
“殿下息怒……”
“孤怎么息怒?这么大的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魏王一脚踢翻矮凳,还嫌不够似的走来走去,“断了军粮是闹着玩的?啊!那年勉儿的事我就没有深究,这几年他真是越发蛇蝎心肠。是想越过为父取而代之吗?”
“郡王殿下只是少年心性,想为父分忧罢了。”老者重端茶盏,施然走到他身边。“如今,永宁郡王那边才是最要紧的。”
“要紧顶什么用?他身边有绝世高手护着,连乱箭都没射死,还怎么着?”魏王脸颊肉一颤一颤。
“他身边是有高手,但您更有。”老者抚须。
魏王坐直身,“你是说……国师?”
袁师光爱惜羽毛极了,求他出面难于登天。魏王一惊,而后不由面露喜色
“若他真愿亲自出马,孤保证,登临大宝后他便是统领三教唯一尊上。”魏王搓手,他努力交好这么久,国师那边态度却始终暧昧。若那人真愿意押宝于他,那……他两眼弯弯,太极殿里那张龙榻似乎已经坐在他屁股下。
“这么大的事压不下来。圣上震怒,大国师已请命前往陇西为民祈福。殿下,他在圣上面前可为您说了不少好话。”老者叹了口气,“圣上那边,请晋王殿下回宫的旨意不日便要出京——”
“叫雉奴回来做甚?!”魏王踉跄几步,桌上书卷滚落一地,“是了,老爷子生疑了,阿耶,阿耶他……”
“他不会知道。”老者将他搀起,“有些事合该就是秘密。既然是秘密,就不该被谈起。”
“是,是。”魏王缓缓站直身体,“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李唐全族,孤只能下定决心。”
“对了,合浦公主今日下帖,三日后曲江冬宴……”
“去。”魏王已定了心神,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一切如常。“阿姊既有雅兴,孤可不会拂她面子。”
曲江冬宴是立冬后长安贵人们第一盛会。合浦公主年年主会,办的风生水起。
她是圣上早年最宠爱的公主,虽然前几年出了那档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达官贵人身边谁没有些风流韵事?圣上为了驸马面子才要了那和尚性命,碍不着公主。毕竟是亲父女,脾气闹一闹也就罢了,众人皆这么说。
魏王却不这么想。
顺着游廊,他被宫人引入水榭。袅袅香烟中,盛装贵女巧笑倩兮,身侧几个清俊男子笑着在她身畔谈笑抚琴,推杯换盏。
“阿姊,多日不见,您光彩更盛。”一见面他便恭维。
“徐娘半老罢了,有什么可称道的。”丝绸围帐里半明半暗现出一张美人面。“你今日得空,无需守在父亲床前等听遗言?”
“慎言,慎言!”魏王吓得酒杯掉了,“你喝醉了!”
“怕什么?这儿又没外人。”女人冷哼一声,“又不是神仙,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就算帝王还能千岁万岁不成?”
随侍男子女官们悄悄退出水榭。四下无人,魏王咬咬牙,进了围帐,压低声音:“我的好阿姊,弟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再忍忍,等换了天兄弟还能让你受苦不成?”
女人替他斟满酒,“你也不容易,忙前忙后,却也不是老爷子心头最好。”
“他偏心雉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魏王举杯一饮而尽,“若不是我虚长几岁,还不知如今发配在哪个地方。”
“青雀……”女人唤他乳名,“动手罢。南衙府兵是你的人。我丈夫任太府卿数载,金银钱帛还能为你助些力,再加上——”
“别说了!”男人低喝。
女人笑了两声,戴着金丝甲套的手抚过他脸庞:“青雀啊青雀,你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当年父亲宰兄屠弟,手起刀落那可叫一个——”
“我叫你别再说了!”男人拂袖起身,圆滚滚身体左右晃了两下,脸上指甲刮破的红痕处渐渐有血渗出。“阿姊。”他望着眼前美妇轻声。环佩叮当,金钗珠翠,着罗裙的美人还和当年一样艳光万丈。他望向身侧瑶琴,喃喃自语:
“有时候我想,我们到底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什么东西。”
他明明是嫡次子,若父皇早早立他为太子……男人摇摇头,前朝惨烈的皇位争夺战后,败者的结局,他不敢想。
“你就伤春悲秋吧!和那些文人墨客,和尚道士搅在一起!”女人瞪他,“等雉奴回来,你瞧长孙老儿帮他还是帮你。同样做舅舅,雉奴根基不稳年岁小,正好为他独揽大权铺平路。你真要他做我大唐霍光才甘心?”
丝竹阵阵,水榭亭里只有他们。日光虽好,初冬冷风却吹得他浑身冰凉。
十多年前,他们兄弟三人携鹰驱犬在终南行宫周围游猎。九成宫西有片大湖,唤做“西海”,可远比眼前这曲江池漂亮。
阿耶阿娘牵着手依偎,成双在阁楼上笑着瞧他们兄弟三人。笑啊闹啊,曾经嫡亲弟兄如今怎么成这样了?他攥紧拳,戒指与肉狠狠相撞。
“说说你的计划。”他抬头,魏王的面具重新戴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