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继续向西完成朝廷的使命。此番多谢慕容可汗相救,孤不追究你和部族此前犯下的种种罪行。粮草和马匹也许您带走部分,剩下的……”他站的笔直,“不劳您操心。”
“娘希匹,操心,我操哪门子闲心?!”慕容颉一把揪住李励前襟,“差一点你就被他们踩成肉泥烧成灰烬,若不是为了我那早逝的妹妹,我何苦管你?!”
“若我一走了之,朝廷威信受损,销烟四起,生灵涂炭!我不过一人一命,他们若要取便来取!”李励眼睛亮得吓人,“但我不能眼睁睁瞧着这数十载的安宁岁月——”
言语被清脆的掌掴声中断,李励肿起半张脸,直直看着和他相似的面容不发一言。浅色眼瞳互相瞪了几秒,慕容颉横着扯开嘴角:
“嘿。”他开松手,辫子低垂,“你还真不愧他们封的【永宁】。”
“莫邪。”李励唤她名字,拉回她思绪,“陪我走走好吗?”
绛紫色天幕下,他们缓缓爬上营后山坡。
流民大多已领粮回乡,瞭望塔前那十口大锅前队伍短了许多。强征的兵士多数也已返乡。除过押解回京的数十军官,营里剩的就是原李晖帐下五千铁骑了。
慕容颉要了不少好马,加上受伤失踪的,大约还有三千兵马有战斗力,粮草不知道还剩多少?莫邪伸脖,天太黑,营房渐渐看不清楚。
夜幕沉沉,李励望着天融入黑暗。“想哭吗?”莫邪不知怎的就如此开口,“想哭就哭吧,这儿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里她听见一声笑,“哄孩子话,在你眼里我是个小孩儿吗?”
“你是李励,坚强的李励。”莫邪回答。她敬佩他,若她身处他如今局面。光起心动念她都头痛。
话音落后,再无人言语。空气安静下来。黑暗里只有呼吸清晰。
一只手抚上她脸颊,薄薄的茧,是他。莫邪不动,任由指尖从她额头开始,划过眼角和脸颊,在唇边停留。
“还记着那只熊吗?差点把我们扑杀的那只巨熊。”他呢喃,回忆顺着指腹在二人间流淌。
“你刺中它右眼,就用的弩箭,很好的准头,我记得。”莫邪闭眼。
“那弩箭箭头就是兄长亲用陨铁磨的,那时戴着的弩机也出自他手。崇文馆里那些年长兄弟欺辱我,兄长便把它交给我。”
“【吾不能保护你一辈子。你年幼气力小,便要学会用巧劲,自己护住自己。】虽如此说,上下学路上,他还是多和我同去,哪怕父王命他多和那些年长的从兄弟们亲近也一样。”黑暗中,李励指尖轻轻颤抖。
缓了几个呼吸,他又开口:“李晖回京后魏王势必知道陇州发生的一切。既撕破脸,我属意大部队掩护,你我轻装简行走小路,到凉州后,你带着药尽早回山。”
“你怎么办?”她脱口而出。
“这天下不能就这么乱起来。魏王这般肚量怎能为一国之君?把心力都耗在诸王相争里。”他吐了口气,“吐谷浑残部势弱,暂可观望。薛延陀的夷男可汗可野心勃勃,之前东征高句丽便和唐军有些龌龊,若他强压向南,断了河西走廊——”
“你怎么办?”莫邪再次开口,东拉西扯,这男人怎么就不为自己考虑一下?“你家里还有对你好的人吗?”
父母兄弟没了,叔叔和堂兄追着杀他。李励的家听着就叫人头痛。“如果你愿意,之后和我一起回山门吧,我师父人很好,师兄弟也都和善,屋子很多,你来肯定住的下!”
天下再没比她山门更好的地方了,莫邪充满信心。李励若是愿意,她可以带他摸鱼捉虾,驱虎赶豹。或许她还可以求师父收他做徒弟……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不是没机会。
实在不济,她勉为其难收他为徒也不是不可以,如此想着,她听到李励的笑声。
不是勉强假笑,李励笑得欢畅。
“真有你的,莫邪啊莫邪。”温暖大手在她头顶摸了几下,“承蒙抬爱,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你们山门拜访。”黑暗里,李励笑着应允。
莫邪还想再说些什么,寒战却从头皮席卷到脚趾。入冬后降温竟这么快?“太冷了,我们还是先回——”不对,不是寒气。
第六感告诉她不是寒气。
李励似乎也注意到异样,男人挡在她身前,抬起左臂,弩机上弦,即使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清。
该死!莫邪调动内力但毫无结果,若是平日,她怎会如此被动?窸窸窣窣她准备从怀中掏药包,却被李励轻轻拉住指尖。
“来者何人?孤王面前还不速速报上名姓。”他朗声,全然不惧。
“别激动二位。”男人低沉丝滑声音传来。“京里传闻似乎有误,见二位好精神好气色,袁某甚慰。”
这声音……莫邪仔细辨别,乌木伞下那双血红色双眼清晰起来。
出京时带着魕头祈福的国师,她曾经的师叔。莫邪浑身紧绷,呼吸一滞。
袁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