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谢一舟看着前面那个单薄的身形,又有谁怜他肩上那一身的风雪呢?
殿中。
梁文帝向来将自己以魏文帝自诩,屋内摆放着许多古玩器皿,还有名家字画,此时他正伏在案前,见陆卿来了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头也不抬地勾勒着那副画作。
陆卿上前几步,同样没说什么,停在他的案前道:“不知太上皇今日特意请我前来,是有何要事?”
梁文帝正好画到最后几笔,他似乎颇为满意,招呼陆卿到他身边来,笑着问:“皇上,你看像不像?”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哪怕他心里对陆卿再怎么厌恶痛恨,也对自幼习武的梁武帝造成不了任何威胁,陆卿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太监不必担忧,来到梁文帝的身旁。
他垂眸一看,画中是一名女子,身着锦绣绸缎,手执团扇半掩面容,眉目含情,含羞带怯。
而那眉眼间能窥见几缕与陆卿的相似。
陆卿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太上皇这是什么意思?”
梁文帝没从他脸上看到想象中的动容,苍老的面容透出一丝惊讶。
自从文皇后死后,梁文帝不管是在陆卿还是在众臣子面前都是一副怀念亡妻,情深如许的模样,为此还曾发誓绝不立继后。
不得不说他确实伪装得很好,几乎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过去,他那隔三岔五就这么一篇悼亡诗,文皇后的画像一幅又一幅。就连当初的郑贵妃也为此嫉恨不已。
而上辈子的陆卿也因此一遍一遍地劝诫自己,父皇对他严厉只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因为他是父皇和母后唯一的孩子,所以父皇对他的要求才会如此之高。
直到后来得知真相,他才幡然醒悟,其实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不是没有端倪,但是他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他宁愿困在那个父母恩爱的谎言中,可最后梁文帝还是亲口揭开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实,并让他尝到了逃避的结果。
然而他却不知,陆卿在十八年前就已经知道了文皇后的死因,此刻冷眼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模样,只觉得恶心到了极点。
他看着梁文帝那张已经布满沟壑的脸,一条条的皱纹上写满了不解与震惊,陆卿说:“既然太上皇这么思念母后,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想过下去陪她?”
“……”殿中众人具是一惊,心腹太监立刻招呼身后的众人出去,并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守在门口。
“你知道什么了?”梁文帝到底是当了半辈子的皇帝,立刻稳下了心神,问道。
陆卿垂眸,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你心中想的那些,全部,都知道了。”
梁文帝‘唰’地一声将宣纸上那副工笔秀丽的画作团成一团,忽地笑了起来,“原来你这么多年都不见我,原来是早就知道我杀了你的母后,还想杀你?”
“那你为什么还留着我的命?”说着,他又自言自语般地,“也对,你舍不得。你总是这样,只要谁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原谅。跟你那个母后一样,妇人之仁。最后才会死在我的手上。”
“你的母后到死都不知道当年是我为了拉拢文家特意安排的那次初见,不过略施小计就哄得她对我死心塌地,还以为我每天给她端去的东西是什么琼浆玉露,一点也不怀疑。”
“可惜我当初还是太过心软,没能将你一起杀了,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陆卿静静地听他近乎剖白地说完了全部的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只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到今天确实自己一手造成的。但凡你没有那么多疑,对文家哪怕有那么一点点信任……”
“不可能!”梁文帝厉声反驳。
连谢一舟都没想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怎么能发出这样激烈的声音。
“你也登基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可笑?”梁文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就不曾忌惮你手底下的那帮人觊觎你的皇位吗?”
陆卿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寡人从不过河拆桥。”
谢一舟想起陆卿在商场上的作风似乎也是如此,他不是不清楚那些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也从来不惧,但他自己却从来不屑于用这些手段。也正是如此,不论是他的对手还是属下都对他十分尊敬。
梁文帝对此却十分不屑,他冷笑出声,“自信过了头,只怕哪天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陆卿没什么反应,转了一个话题,“太上皇对我的母后如此情深,难道没感觉到你这些年来身体逐渐力不从心了吗?比如心绞痛…时而头晕之类的症状……”
梁文帝听着他话中的描述,脸色越来越难看,“你给我下毒?”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陆卿呼出一口气,声音很轻,“否则我的母后九泉之下如何安息呢?”
陆卿似是有些累了,撑了撑头说:“不过你放心,我怎么忍心让你跟我母后死在同一天,这实在是对她莫大的亵渎。”
说完,他也不管梁文帝再有什么反应,转身出去,吩咐门口的太监道:“好生照顾太上皇,不要让他死了。”
太监沉声应是。
谢一舟看着陆卿一个人走在前头非常难受的样子,索性走到他的身旁,伸进他的掌心,捏了捏他的手。
陆卿一下子就猜到了身旁的人是谁,转眼一看,神情有些慌乱,“我不是让你待在未央宫等我吗?”
说着又道:“刚刚的事情…你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