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登基这么多年,梁文帝还活得好好的,这对谢一舟来说并不意外。
或许他已经不再执着所谓的天家父子亲情,但他也不曾要了梁文帝的命。
陆卿总是这样,在他笃定不会出现差错的情况下,他总是愿意留一线。
哪怕宫里朝堂的人再怎么说他们陛下如何的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这个人从来没有变过,他的内心其实非常柔软。
他正出神,见陆卿应了一声道:“那你跟太上皇说,待寡人用了晚膳之后就过去。”
谢一舟猛地反应过来,上前拉着陆卿的手道:“陛下,今天是什么日子?”
陆卿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却也回答了,“十一月二十七。”
“……”他的手骤然一松。
“怎么了?”陆卿一惊,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拉着他到案前想让他坐下,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可是有什么问题?”
谢一舟眼瞳微动,转到他关切的脸上,他握住陆卿的手腕。
他摇头,只问:“陛下,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就这么供着他吃喝,一直软禁到死不就好了?”
陆卿便任他牵着自己,垂眸思索片刻,看向他,“其实,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谢一舟微怔,这倒是他没有料到的。
看来他在离开之前对文丞相说的那些话,再经由对方的口吻转告给陆卿的,起到了莫大的作用,改变的不仅是帮助他更加顺利地登上皇位,治理江山,也改变了陆卿很多想法。
“我也确如你那般对他,”陆卿说着,难得带了一点打趣地道:“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朝臣都是怎么说我的,让我莫要学唐太宗,将兄弟赶尽杀绝不说,还囚.禁先皇,弄得亲缘断绝,实在无情。”
谢一舟便问:“那今天为何?”
“因为……”陆卿沉默片刻,“今天是我母后的忌日。”
“我也不知什么缘故,大概是替我的母后不甘心吧,想去听一听他能说些什么。”
“文皇后…的忌日?”谢一舟瞳孔微缩。
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谢一舟一开始以为陆卿的死是因为梁文帝长期下毒导致后期身体亏空才病逝的,后来解决了这个隐患,本以为他能够躲过一劫。
却没有想到,上一世那个偏心昏聩残忍的梁文帝居然狠心到了如此地步。哪怕知道陆卿饱受病痛之苦,或许不久于人世,也要亲眼看到他去死。
一个人的私心怎么能恐怖到这样的地步?
他在史书上只读到梁武帝于这一日蹊跷崩逝,却没想到这一天还是他母亲的生辰。
所以陆卿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见梁文帝?本以为父亲终于悔悟,想与他一起祭奠怀念母亲,想着多年僵硬的父子关系终于得以破冰,最后却……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当时的陆卿是在多么绝望的心情下安排自己的后事,死的时候又有多么痛苦。
“……怎么了?”陆卿觉得他今天真的很奇怪,而且好像藏着什么。
谢一舟定了定神,抬眼看着眉目间满是疲惫的男人,心中满是疼惜。
他一把将陆卿扯到自己怀里,可自幼端庄守礼的陛下哪能接受这样没羞没躁的动作,古板得像个老学究,怎么说都不愿意坐在他腿上。
谢一舟看着他通红的耳根,便也没有勉强这位毕竟是千年前的陛下。在现代的时候他尚且连接个吻都适应了个把月,更别提如今是古代。
他随手绕着陆卿胸前的一缕长发,里面已经掺杂了几根银丝,他却觉得十分有韵味,爱不释手。
谢一舟故作轻松地道:“陛下,我如今跟了你,那你是不是也得带我去见一见自己的‘婆婆’?何况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这个做‘儿媳’的怎么也得去拜见拜见吧。”
陆卿明显感觉到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便也顺势说:“那便去。”
说着,又挑眉看他,“你是儿媳?”
谢一舟闷声笑:“只要皇后娘娘不气她的卿卿被我这个外人拐跑了,那我是女婿也不是不行。”
陆卿戳了戳他的眉心,“你倒是会想。”
用过晚膳,谢一舟隐去身形随陆卿一起走进了太安宫。
这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清冷,相反,陆卿对太上皇算得上是予取予求了,内中的摆设甚至比陆卿自己的寝殿还要奢侈许多。
他在陆卿用膳的时候还悄悄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被软禁的这些年里梁文帝闲着没事,也知道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大权在握了,干脆放纵自己,反而一口气给他生了几个弟弟,实在当得起一句‘老当益壮’。
不过也多亏了他,陆卿年逾不惑后宫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臣子进言说闲话,毕竟后宫除了拉拢前朝之外的作用就是替皇帝绵延后嗣,既然绵延后嗣的任务他的父亲替他完成了,那也没什么好劝谏的了。
说起来,谢一舟记得梁武帝驾崩后即位的好像就是他的幼弟,由托孤的几位肱骨之臣辅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陆卿这几十年替他们铺好的路,那孩子的资质也不错,一代代下去倒也将大梁的江山续了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