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沉吟着,似乎若有所思,“还是成例的原因,若是这次赏了,此后再有嫔妃以家中困窘的理由向姐姐诉苦,恐怕到时候不好不赏,成例在前,难免被别人挑拣厚薄不公。”
“是了是了,这次若赏了、此后只得次次赏,这个先例不好开。”陈皇后毕竟也是管理过庶务的,在家务人情上自然是一点就透。
朱翊钧此时反倒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母后、娘亲心善,自有施展之处,内库拨了银子,以恭妃娘娘的性格必然要来谢恩的,她岂会空手上门?偏偏景阳宫用度拮据,恐怕是亲自做了针线孝敬母后与娘亲,到时候两位娘亲赏其针指手艺,这便是各花入各眼,别人哪里恼得气得?此后必有他人争相孝敬两位娘亲,岂不有抛砖引玉之效?”
一番话说得两宫都乐个不住,李贵妃将手高高举起,佯装要打,忙被皇后拦住,贵妃笑道:“显见得与先生们学了些精致的淘气,小油嘴!倒消遣起我们来了。”说完转头问冯保:“冯大珰,殿下如此这般处理,是否妥当?”
冯保自刚才就满心诧异,这十岁的太子如何将事情处理得如此得体,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圣明天纵无过殿下,如此处理,真是宫规人情两面兼顾,恭妃娘娘必会感念殿下与两宫的恩德。”
李贵妃越发对冯保刚到满意,原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自隆庆皇帝驾崩后就退了一射之地,在李贵妃处根本扎不下脚。
“那就照太子的意见处理吧!”
冯保行礼后躬身退下,到了司礼监值房,刚将恭妃送金壶这事儿如此这般的吩咐下去,就见徐爵一脸失魂落魄、蹀里蹀斜地回来了,冯保先声夺人:“霜打的茄子——蔫了?”
徐爵一见是冯保,又惊又俱、又羞又愧,‘噗通’一声双膝狠狠地砸在地上,眼中的热泪就要滚将下来,“干爹,儿子办事不力,有愧干爹的栽培!”
冯保并不正眼看他,拿脚照着徐爵的肩膀一踹,只见对方一下子仰摔在地,却不敢爬起来。
“做出这幅张智来给谁看?!耗子尾儿长疮——有脓也不多。”
冯保一句叱骂后,左右伺候着两三个小太监,皆敛声屏气的不敢稍动。只听冯保叫倒茶,小太监们会意,皆退出去了,值房中只剩了冯保和徐爵两人。徐爵见此,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起,只还是跪着,膝行上前,跪在冯保的跟脚处,讲与高拱的对话如此这般的说了。
“啪——”的一声,冯保将端着的三才盖碗掷到了桌上,‘哗啦’一声盖碗中的茶水都泼了出来,碗盖、碗身、碗托各自分离,三个部分本不是一体的,却要似是而非地托举着同一碗茶汤,如今三者各自为政,那茶汤再也拖不住地一滴一滴沿桌滴下,像是永不停止的夜漏,一滴,一滴一生灭,一刹那间九百生灭,转念间人非物换。
半晌,冯保对着徐爵冷笑道:“今儿学会了吧!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贪看天上月,失却世间珍。告诫你做人,千万不可做那讨便宜苟且之事。”
徐爵哪里敢辩,有这一回,就知道了,有些山头自己是登不上的,活络的心思也安分下来。
隆庆六年六月甲子,皇太子朱翊钧举行隆重的登基仪式。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登基最重要的事情则是祭祀。朱翊钧派遣大祭司团队,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驸马都尉许从诚、定西侯蒋佑,分别前往南北郊、太庙、社稷坛去祭告。自己则先穿着缞服来到先皇梓宫祭祷,告知先皇已受皇位。然后穿着衮冕祗告天地与列祖列宗,依次是奉先殿、弘孝殿、神霄殿。最后要去先皇灵前叩拜,再拜皇后陈氏,次拜皇贵妃李氏。
这一应祭祀叩拜完毕后,朱翊钧回到中极殿,在鼓乐礼仪中接受众臣山呼海啸的叩拜,接受百官的朝贺,遣使布散四方,将明年改为万历元年,大赦诏曰:
我国家光启鸿图,传绪万世,祖宗列圣,创守一心。二百余年重熙累洽,我皇考大行皇帝,明哲作则、恭俭守文、虚已任贤、励精图治,盖临御六载……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一刻开始,朱翊钧正式登基为帝,大明王朝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