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里虎啐了一口:“日他姥姥,还用你说?老子就是从骨头上刮也得把这些玩意儿凑出来,炸得那苏统领……姓苏的粉身碎骨。”
他尾音微抖,被派来做这桩事,显然也叫他心悸不已。又匆匆补充:“可是这东西实在就难找,沐大人费这样大的事做什么?要我说,直接派个好手,半夜里去割了……割了他的喉咙,岂不方便?”
二管家平声道:“叫你去割。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向里虎在上面默不作声,“他身边有高手保护,昨夜里公主去时,都吃了点亏。老爷妙计,非你所知。宁可多费点事,将这两面山坡一发炸了,到那时天塌地陷,便是武功绝世,也逃不出去。何况连日阴雨,若是朝廷问起来,便推脱是大雨出洪,山裂石移,老天爷看不下去他做的孽,将人活埋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向里虎无可辩驳,只好嘴硬:“这南蛮疯婆子,算她是妖精生的,山魈养的,也好意思自称公主?若不是那群‘罗苴子’从中作梗,这些东西从军营里调也方便,偏偏他们疑心比山猫还重,莫说是这么多火药了,就连闲来无事磨个刀,也要被瞪上半天。这般忌惮我们,正要到了战场上,又如何敢以性命相托?”
二管家沉吟片刻:“你且忙着,我去军营里瞧一眼。”言毕,又打了一个唿哨,向里虎以哨相送。那几个黑黑的人影复又缩了回去。二管家拍着马儿,顺着那窄窄的山道,径直朝前头走去。
伏肆听毕,只觉得通体发寒。他平生从未曾有过后怕的经历,此时却怕得微微打颤。任是如何也无法猜出,将人引入府中盛情款待,却是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叫他听到,真不知厂公如何才能逃脱。只要想到他被从天而降的滚滚泥石埋住,便不禁将十指交叉,扭转紧了,仿佛要将人牢固地保护在手心里一般。而对于自己察悉这桩阴谋,一番感激之情,更是油然而生。虽然他一个神佛也不识得,此刻却愿意将全天下的泥塑偶像都磕过一遍,才觉得能略表心意。眼见着二管家继续往前走,连忙随在后头,生怕前面还有什么机关陷阱。
野路渐渐往上,两旁山坡慢慢就矮了。不多时,只见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二管家骑马往里行去,一路无事,伏肆未曾多想,纵身跃了进去。
刚一落地,心头警钟大作,顿觉不妙。再要抽身时,已经晚了。数道杀机自各个方向向他喷薄而出,七八个灰衣人手持利刃,刀光闪闪,指他身上各处要害。动作凌厉狠辣,虽然功夫平常,却显然久经训练,每个人手上都有几条人命,所以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伏肆极快地判清形势,虽然能重伤四五人,可只要他略一动弹,便会被刺成筛子。刺成筛子倒也无关紧要,以伤换伤,以命换命,向来便是伏卫的拿手好戏。心念一动,却立刻想起:还没同厂公说起有埋伏,他们要审讯我,就不会要我的命!
于是当即就停住了,一动不动,任由那几个灰衣人把自己制在空地中央。
那二管家掉转过马头,掀开斗笠。老鹰似的眼睛紧盯着他,伏肆虽然系了一块黑布挡脸,在这样锋利的目光下,却也感到面上发烫,好像被他看脱了一层皮。
他正觉着不太舒服,听见那二管家对他开口,语气似乎有些异样。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要怕。”
伏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用最擅长的沉默来回答。二管家问:“你就是昨晚那个……那个孩子?”
沉默。
“我不会害你们,”二管家声音略微抬高了一些,“我是有意引你过来的,看见那个陷阱的,不然,你以为你能轻轻松松地一路跟我到这么远?我不会害苏统领,更不会害你……你把面罩摘下来,可以么?”
伏肆依旧沉默,更没有依从请求的意思。有这几把刀在旁边指着,别管嘴巴上说得多么委婉客气,遂他心意就是上他当了。他只恼恨自己得意忘形,才过一天,就被这相同的把戏又耍了一遍。二管家道:“那就对不住了。”
他伸出手,要去碰伏肆脸上的黑布。正要触到时,却猛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如同老枭在耳边叠声地叫唤。
二管家心中一惊,他向来观察力数一数二,一丝气息波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却完全觉察不出有人立在自己身旁。扭过头去看时,饶是他,也不禁错愕。只见身后一步远处,紧贴着一个白如蜡像的人,身形又高又瘦,一头凌乱发灰的短发,卷曲着扫在肩上,笑的时候,便露出一嘴雪白而尖锐的牙,就连牙龈也是粉白粉白的。
他整个人如同毛巾一样被拧过,然后挤出来所有颜色,却有一双通红的眼睛,血丝填进整个眼廓,几乎分不出来瞳仁和眼白。在他颊上另有一笔浓墨重彩,刻着深深的一个字。
贰.
二管家第一次遇见一个比他更去强调这个二的,生出一种也巧的信念感:“这位高人,您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四个属下在自己面前爆炸了。鲜活的□□,像剥了皮的兔子,在地上抽搐蠕动,惨叫连绵,血一直溅到眼睛里。
那个怪人桀桀笑道:“这个小朋友。是老夫的。”
他伸出发白的舌苔,饥渴地舔了一下嘴唇。伏肆已经不矮了,可他居然还能一手掐住伏肆的脖颈,从地上举起一尺高,用打量一只烧鸡的眼光从上到下地打量他。伏肆的挣扎与反抗就和年货挥着它烤好的小翅膀似的。然后,他迈开大步,连轻功也不屑用,就这样拎着人,大喇喇地从树林里走出去,每撞到一棵树,便听见木质劈折,轰然倒地的声音。走过的地方就是一条新路,上面的落叶飞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