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枕辰?!你们今儿来的还真是齐啊。”
梁桁闻声抬眸看过去,这几个人他记得,其中有两个是旧南区的,剩下仨人曾经给餐馆使过绊子,与君烬是死对头。
那人显然看到他了,愕然道:“梁桁!?”
“你TM回来了…你还敢回来!?”
梁桁蹙眉,掰鸡翅吃,说:“不好意思,我和你们很熟吗?回来不回来貌似跟你们没关系吧。”
“走的时候那叫一个干脆!要走你就走的远远的,有本事就别回来!!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厉峦有多难受?一句话都不留你还是个人!?亏他对你那么好!”
梁桁倏地记起来了,说:“哦,你就是那谁的表哥是吧,被我揍的站不起来的那位?”
“你TM……”
高青轶起来走到他面前,不客气道:“几位如果是来这儿吃饭的,看在老相识的份上给你们打八折。若不是,大家伙都忙着呢,没人奉陪!”
夏嵛边嗑瓜子边说:“比不上从前了!治安一年比一年严,你们不怕留案底,我们还觉得晦气呢。”
挑事的那人消了音,其他人拉着他示意他们不找事咱们自己就别主动送命。
他不甘心的坐下,恶狠狠道:“呵,你们怕他,我可不怕。”
其他几个面面相觑:是啊,所以你被揍的最狠啊……
有些饱腹感之后,梁桁就没了胃口,拿起手机走了出去。拢着冰晶的灯光让他觉得甚是刺眼,夜里温度低的离谱,街道两侧的积雪还未化净反而越堆越多。如果可以选,他何尝不想走的远远的,一辈子不会回来,奈何总像一张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多年积攒的怨气,让他讨厌这片土地,更讨厌生长在这片土地之上的人。
是的,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弄死过去的自己,这样就不会有现在,更没有痛苦。
晨昏线割开大地的指纹,临近一点的城西越来越安静,越往里走路灯便紧接着少上一盏,还好今夜月光不算暗,撒在眼前真就像是落了一地破碎蛋壳。
梁桁感受到温度愈加低,空气中逐渐弥漫着雾气,缩了缩脖子迅速的点开闪光灯,想着还是快回去为妙,不然自己这身体又得感冒。抬脚便要迈大步,却听见一阵哼哼,像是哽咽又像是感冒不舒服的声音。
可这一条街平日里就没什么人,梁桁下意识用手机照了照四周,直到亮光擦过一个暗角,像是映出了黑影,他又照回去,一双小手遮挡着,接着嘟囔出声:“哥…哥哥…你要…要买花吗?”
听声音听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
嗓音干哑哑的,貌似长时间没饮过水,又短气无力的,还不停的吸鼻子,听着他都跟着难受。
他将灯光移向别处,走近了些,刚要开口却先听见她说:“哥哥…看一看吧…我…我这里什么花都有……买两支送心上人…”便说便把篮子递个他看,“保证新鲜,香的很!”
梁桁垂眸看了一眼篮子里的花,好看是好看不过他更多的注意力在她的两只手上。小手白白嫩嫩的却伤痕累累,不知道是冻的还是……
“他不在我身边我就算买了也没法送。”
小女孩儿笑了笑,探头说:“哥哥这么晚还不回家呀,不送心上人,买两支回去送家人也好呀。”
“你多大?”
女孩儿垂眸数手指,眼底亮了亮,抬眸道:“今年要十二了。”
“这条街都没人,你卖什么花?还不快回家!不怕遭人欺负?”
心下不禁想:艹,这不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照进现实吗!!?我真是命大啊我……
女孩儿垂头不说话,梁桁瞧她冷的不行便把她带着去了馄饨店。梁桁点了一碗馄饨,上来后移到她面前,说:“这个点也就孙婶还没打烊,不能仅你挑了,趁热喝,喝完送你回家。”
女孩儿忍不住的抿了一口,抬眸对着梁桁笑:“哥哥,我不吃白饭,这些花全送你!”
“你放心,这些花全是新鲜花!前两年有人包了块地,就在白凇山脚下,养成了一大片花园子!我每天天不亮就会跑到那儿去装花,然后帮着卖花挣钱。”
那片花园子后来还挺有名的,梁桁听说过,但他们这儿离白凇山可不近,她说她跑着去!?哎不是……
“你不上学?”
女孩儿小口小口的喝汤,应:“上啊,但是不挣钱就没地方住…不就等于吃白饭了嘛?”
“可是你才……”
梁桁下意识想说她还是个未成年,而且是个女孩儿,如果是正常家庭的话不应该…又转念一想,她既然现在出现在他面前那大概率就生活在不正常里,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没必要说什么大道理,因为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会像是风凉话。
看着她一口一口把汤喝完,最后才吃馄饨,肉眼可见她面色红润些后才带她出去。
“哥哥,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梁桁见她衣衫单薄,小手臂上隐隐约约还有些伤痕,不忍道:“我不着急,先送你就行。”
女孩儿摇头,说:“我可以的。”
她非要把花送给他,可梁桁不要,她急了说:“我不能吃白饭的!”
他答非所问道:“你的花多少钱一支?”
“五元两支。”
掏口袋给她一张五元的票,说:“那就买两支。”
女孩蹙紧眉头不解。
梁桁垂眸看着她,说:“吃饱喝足回去不交差了?”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被人当众拆穿。
这种感觉别说是一个小女孩儿令谁都不会好受,无措又带着些不堪。
梁桁瞧她脸色越来越红,笑了说:“我不是让你吃白饭,我没那么个闲情雅致的心情去学雷锋。以后买花我还会找你,这就算作是我在你这里给自己攒的人情价了。”
女孩懵懵的看他,他把钱塞进她的手里,声音轻轻的,说:“无论生活会演变成什么样儿,你一定要记住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话完便转身先走了,只留下一句:“以后要记得给我打折。”
女孩儿懵懵的,见他走了还傻傻的跟上去了两步,怕他听不见,大喊着:“哥哥!!你是个好人——但他们都说好人最容易被欺负!!!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今晚梁桁才回觉出夜里的天空其实是有云的,只因为黑看不见而已。云落起雪,弥漫着的雾气如同江河里生长的水草,缠住风,冻结梦境的递归,遮住众生疲惫的骨头,牵引着灵魂淌入浮在宇宙余晖中所诞生的荒海里。
逃避、不面对、挣扎着拖延…这些在对于一些人或事的时候还是有用的,只不过在那些人眼里,这些都被一个“皮箧子”装着——他是小孩儿,不用在意。
梁桁回去的时候客厅里只有梁友川,他不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困意来袭他径直走向卧室,奈何梁友川还是开口:“今晚你妈也来了。”
“哦。”
梁桁洗漱完,正用毛巾擦脸。
“你奶奶不同意我俩离婚。”
梁桁从镜子里看他,说:“不同意有用吗?”
梁友川沉默。
他走出去,梁友川抬头说:“梁桁,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身体都不比以前,你也知道你爷爷的心脏……”
“停。”
没等他说完,梁桁不耐在听下去。
说:“心脏不好,我当然知道啊,不就我十五岁那年咱家不吃不喝攒钱给老头做手术吗,最后不也做成功了吗。”
看向他,嗤笑道:“那不是你们当初决定的最优方案吗,怎么能说不好呢?成功了当然是得好啊。”
梁友川抬眸看他,静静的:“我知道,你怨我。”
“不,你不知道。”
他也学他一样静静的。
“你觉得我怨你是因为我跟着你受苦,但其实,我怨你,只是因为怨的是你。开始我也很纳闷,怎么我好好的家就非得要散呢,后来我明白了,梁友川,谁跟着你会不窒息啊?”
“梁友川,你别觉着现在的我自私,于我而言,你最自私,你心里只有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最后才是你的老婆。你谁都管,唯独不管我,觉得只要我还活着就没问题。”
十五岁那年他爷爷做搭桥手术,A方案是最优,但与此同时花费的就更多。老爷子出事,无疑是膝下五个儿女一起出力,梁友川排第四,上面三个姐姐,都已经嫁为人妻如今膝下都有儿女,家庭都是正常家庭不是很景气。
梁友川一口决定选最优方案,钱的事他来解决,有的就多出点,没有的就少出点,结果就是他出的最多,可恰恰他最不景气,能力也是最平庸的那个。梁桁都不愿意回想自己是怎么跟着熬过来的。以前他还觉得他爹是孝顺,后来觉得这不是孝顺而是大男子主义。
看他那样梁桁就知道他今晚想跟他说什么,先下手为强道:“你死心吧。别想跟我说些什么让我去说服我妈,也别拿我跟别家小孩儿比,说什么哪有小孩盼着父母分开的,因为我可太盼着了……”
梁桁索性坐到他面前,说:“爸,你觉得你所谓的爱情还存在吗?你娶妻生子都已经多少年了,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吗?你知道…今年我就要成年了吗?”
说完就起身回屋,梁友抬眸偏头看着他的背影,喃喃:“所以…换你不要离开我……”
无须缅怀过往,无论份量多少。
耳闻目睹的字句会在人的心里留下暗示,因此自己总这样认为:过程再艰难,只要竭力度过并达到结点,一定问心无愧。殊不知人的当下只能感受自我,便等此刻过了去才会有除此之外更多的感受。
翌日,梁桁是被电话给吵醒的。
被动醒来燃起满心的起床气,伸手拿过手机,吼:“谁啊!?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儿非得找我?!”
那边先是传来咕咚咕咚的水声,才开口应:“再不起早饭就不用吃了。”
接着又说:“你男朋友想你就只能来找你。”
萧数的声音令他如梦初醒,利落的坐起来,讪讪说:“你倒是醒的早…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就去找你。”
“吃完早饭再来。”
想想又补了句:“我去找你也行。”
梁桁探头找拖鞋,下床边走边说:“你认得路吗你就来找我,听话,我先去找你然后带你去附近的好地方玩玩。”
萧数没说话,半分钟后听见他笑了。
梁桁问:“你干嘛呢?”
“吃药。”
心倏地落地,梁桁觉得不好受,拉开衣柜换衣服,许是没听见他的声音,萧数问道:“你干嘛呢?”
“换衣服。”
OK,萧数直接挂断。
梁桁刚脱下睡衣就听见嘟嘟嘟的声音,瞥向床边的手机,发现这逼把电话给挂了,不过很快打来视频邀请。
“……”
梁桁任由手机响着,把宽松毛衣套上之后才戳了下同意。萧数的声音有些急迫,又见屏幕对着天花板,说:“你干嘛呢?怎么不接电话?”
梁桁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说:“让你也体会体会电话打不通的滋味。”
“我…我昨天不是睡着了吗……”
梁桁居高临下的床边,这个角度他能看见萧数,而萧数看不着他。
“温馨提示,我是被你电话吵醒的。所以,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真睡着了…我没理由不接你电话啊。”
梁桁拿起手机,说:“那谁知道你!”
听见他炸毛的声音,萧数倏地笑了起来,梁桁更生气了:“现在更牛逼,直接挂电话!呵,我把话给你放这儿,你再挂一个试试,以后咱俩就不需要打电话了。”
萧数紧急为自己解释道:“你看你…我挂了电话就是为了打视频,打视频就是为了不错过你换衣服的美好时光…”又小声嘟囔道:“谁知道你换这么快…”
没皮没脸的笑着,贴近镜头,说:“桁桁哥,你行行好,给我看一次呗。”
“……”
真就像是贴在他耳朵上说的,梁桁的心脏突突跳着,这声音勾起很多个日夜的回忆,他背脊似是下意识就烧起来一般发烫,从尾骨向上至后颈,烧的泛起红来,甚至冒出些吸汗。
“你想得美!”
边说边拉开门,抬眸发现自家客厅里人多的让他头皮发麻,他们闻声朝他看过来,梁桁快速道:“我家来人了,你把定位发给我,我这就出去找你,有什么想吃的也都告诉我,我带过去。”
“好。”
“先挂了,你等我一会儿。”
萧数装好东西,背起包就要出去,拿出手机要打车时,面前停了一辆车,车前破破的让他觉得眼熟。
梁友川走了下来,看他笑着说:“要出去啊?去哪我送你,吃早饭没?”
萧数蹙眉,疑惑着,他笑着说:“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北矫不安全,北矫路又多又绕,要像你昨晚那样迷路可不行。”
萧数摇摇头,说:“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蹙眉看他说:“你怎么不听劝?甭照顾我,有这时间还是去修修你的车吧。”
梁友川说:“我知道啊,但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你也就遇着我这么一个北矫人……你这小孩儿有点一意孤行,让人不放心。”
萧数不想说话,直接越过他往前去,想着他应该不能过来拦他,索性站在路边等车,而那边传来嚷嚷声:
“哎哟!这不老梁吗!你这车…咋搞的?跟嫂子吵架了啊自己出来订酒店住?”
“没有,朋友住这儿。”
那人倏地变换了表情,凑近道:“不是吧…真吵架了?你可别学人小年轻冲动啊!不然想和好就难了!!”
梁友川不理解,蹙眉道:“你说什么呢?是跟我儿子差不多大的朋友,昨夜迷路了,我帮了个忙,他是外地人,所以我多关心一下。”
那人叹了口气:“提起梁桁…今年也就要成年了吧?芜州那边各方面都挺严的,能习惯吗他?”
萧数在路边听的真真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朋友?谁跟你是朋友…谁跟你儿子差不多大,你儿子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合着是把我当儿子了……你儿子……等会儿你儿子叫什么!!!?梁桁??!偌大的北矫有重名的是稀罕事吗……所以……他是梁桁的爸爸…????
梁友川正跟那人说着话,倏地有人打断,只见他严肃又认真的走近了些,朝他鞠了个躬:“叔叔好!多谢叔叔相助!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也希望您不要忘记我的模样!就此别过,我们来日再见!”
梁友川懵懵的看着他说完便潇洒的转身就走:“………”
而一边正忙的焦头烂额的梁桁在不停的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