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数在离开北矫之前还去了梁桁曾就读过的学校。然后他就发现一个问题,大部分人都认识梁桁,还总挂在嘴边。说他长的有多好,学习有多好但可惜人品太差还是个同性恋。他最宝贵不过的人被这么多人当成笑料,当成茶余饭后,要不是萧语跟着他,他差点又失控。
“你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
萧数问萧语。
萧语说:“还算可以。尽管D省城市在每年的GDP数据都各有千秋,但像北矫这种以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石化产业为基础的城市发展的潜力都是很高的,据专……抱歉,你应该不想听这些。”抬眸望了望四周,“如果是我,会愿意来旅游但不会选择居住。”
“你说的对。”
萧语愕然,萧数转身往前走又说:“是因为你有选择。”
萧数又再次去到那座小城,见卖鱼的军大衣、养蚕的花头巾、剁羊肉的砍骨刀……他抬起头,从这里的视角往上看,天空会变得很窄很窄,弥漫着各个工厂排出的浊浊白烟,看不见云彩看不见星星看不见太阳,只能看见光。
谁不在尽所能的活着?
为了那个可能出现的明天,没人不在。
浊气和家家户户屋顶上烟囱排出的烟气杂糅在一起,引得萧语蹙眉头,拿出手帕捂着鼻。
萧数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眸子却无半分笑意:“大少爷,没人逼你来。”
萧语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走出巷口舒口气才说:“我见过比这里更糟糕的地方。但就是因为经历过,有过那份感受,所以才会更讨厌。”
萧数再一次说:“你说得对。”
萧语却等着他的下一句。
“是人都会有所经历。”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我的经历就得是被抛弃。为什么有的人就得被拖累。为什么有的人就得被背叛。为什么有的人就得受他人欺负。为什么有的人从出生就得失去至亲。为什么世间所有人都得先学会接受他人不爱我,我才要好好爱自己?”
“既然从没被爱过,又如何有爱人的能力?拿自己当小白鼠,比不爱又有多高尚?虚伪,自欺欺人,演变到最后怕不是一种卑劣!”
萧数盯着萧语的眼睛,说出最残忍的一句话:“这些,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
“但我现在好像明白了。”
“来或者不来,人从开始就无法作出选择。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从来都没有认真的考虑过自己,过去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你、你们。你把我捧得越高,我就越不想让你们失望,就越是渴望做到最好。”眼神深沉掀起点点碎光,“是,有些感受只要经历过就不想再有,但还有一些,经历过就不想失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的世界里会没有了你们……想也想不到的问题就静悄悄的发生了。”
盘旋在上空的浑浊白气,缕缕勾成一团,太阳被蒙在其中,只有光可以飞出去。“轰”的一阵声音,尾迹云划破白气延伸至更高更远的天际。
萧数靠在沙发椅里脑袋昏昏,眼神一直流连于窗外,外面有数不清的云海。心中倏地闪过一个想法:到了晚上,可以看见星星吗?大颗大颗的并且闪的特别亮的那种。
“难受吗?要不要躺一会儿?我帮你开开按摩。”
鞠雾时坐在他的身边,方便照顾他。
萧数却无动于衷,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萧语坐在后面,订好了餐。
“妈,阿数,先吃饭吧。”
“对,先吃饭。”鞠雾时笑了笑,倾了倾身子,“饿了吧?”
是一些家常菜,看起来挺好看。
萧语担心萧数不喜欢,道:“飞机上的饭不比家里,你先垫垫肚子,咱们下了飞机再吃好的。”
萧数偶尔会用余光瞥她几眼。其实他很忐忑,心里像是住了只易受惊的兔子,她的好越是多上一分,他越是惊慌失措。
鞠雾时给他夹菜,眉目间全是笑意:“多吃点肉,正长个儿呢。”一直盯着他看,即便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和温度,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挺拔帅气。她犹豫着开口:“你…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啊?喜欢吃什么菜吃什么水果?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东西…可不可以告诉我呢。”
“葡萄。”萧数偏头看着扶手内放置的一列饮料,拿出一罐葡萄味汽水,打开喝了一口,不禁笑了笑。
鞠雾时一直等着后话,说:“没有了吗?”
萧数放下罐子,说:“我没什么喜欢的和讨厌的。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些问题没有意义。”
“对不起。”
“没必要。”
星星是看不成了,萧数拿起眼罩戴上靠进沙发椅。
加州,天使之城洛杉矶,阳光、沙滩、椰林,具象的呈现在眼前。与在电视上看到的最大区别就是不必想象,一切都触手可及。从空中往下看的时候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褐色,矮矮的房子、曲折的高速公路、零星的几幢大厦却并不违和。
下了飞机办完一切入境手续后,专程的机场大巴将他们送到了机场出口。一个穿着矜贵长相英俊的混血男人已等候多时。
萧数见他的发色非同寻常,白金挑染,还戴着闪着金光的单片眼镜,张口就是标准的汉语:“您好,萧先生。我是布莱尔。”
萧语笑了笑,道:“久等了。”
“应该的。”
布莱尔侧身作出请的姿势。
一辆黑色埃尔法mpv已被打开车门。
萧语看了鞠雾时一眼,鞠雾时点点头坐上了车,他对萧数说:“头晕不晕?”
萧数摇头。
萧语上车,萧数靠着窗,布莱尔开始发车。
降下一点车窗,吹来一阵风带着清新的空气,天空呈现出浓郁饱满的蓝,街道两边都是沐浴温暖光照的棕榈树。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几乎看不见人,而公路上的汽车则鱼贯而入。
要说洛杉矶最大的缺点,莫过于堵车。
这可是全球堵车最严重的城市。
萧数倏地笑了。不愧是以车代步的美国。
萧语看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布莱尔道:“洛杉矶就是这样,堵车是常态。”
鞠雾时笑了笑:“不着急。”
到新港滩已经快到下午了,穿过1号公路到达目的地,萧数下车的时候,抬头目之所及,是六英里的海岸线。
萧数走近了些,眺望天空和大海,微风吹来带着凉意。他看到天空渐渐染了些橙色和紫色,看到大海披了层金沙。
萧语跟布莱尔说了两句,就走过来,说:“傍晚要不要去巴博亚?那里的风景、餐厅都挺好的,还有沙滩,会离大海更近一点。”
萧数知道巴博亚是个岛,说:“先去医院。”
“刚下飞机,你先休息。我约的明天的时间,到时候他们会过来,不用去医院。”
头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个别墅区,奢华却不张扬的海景别墅。萧数倏地开口:“你以前就住在这儿?”
萧数能问出这个问题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他本以为萧数一点都不关心他们的过去。
“对,后来就移居欧洲了。不过节假日期间,只要有空还是会回来的。”
那日子过的还挺好。
布莱尔先生拿着行李随他们一起走进去。
萧语刷了门禁卡,玄关很宽敞三个人绰绰有余。布莱尔并未进去只是将行李放入。
“进来喝杯咖啡再走吧。”鞠雾时笑着说。
“那真的是太开心了。”
萧语给他们拿拖鞋,自己换完后去放置行李。萧数换好后走进去,起居区非常宽敞,现代简约风中带着那么一丝突兀的怀旧感。走到客厅却被吓了一跳,只见沙发上有个半躺着的陌生男人,两只胳膊陷在抱枕里,脸上盖了本书。
“……”
萧语见他站着不动,过来看:“怎么了?”
“你们这儿…治安挺随意啊。”
萧语笑了笑,过去踢了那人一脚。
“谁?!”直起身来揉了揉眼,“吓死我了…回来了啊,还以为要磨蹭到晚上呢。”
萧数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挺白的混血感很强,眉骨与鼻骨间连接的非常紧凑流畅,格外挺拔,致使双眸十分深邃,睫毛浓密,左眼的卧蚕外角有颗小痣,黑发薄唇。
一副慵懒痞痞的样子:“这就是咱弟啊。”看向他,笑了笑,嘴角两边陷起一对酒窝,“比你帅哎。”
“滚。”
虽然是笑着,但他身上的压迫感很强,当他站起来时便更强。萧数少见的抬脸看人,下意识比高度。这人比他高不少,甚至比萧语还高。
身头比十分优越,看的出来经常锻炼。
他走到萧数面前,微微低头:“你好啊,我是你哥哥的好兄弟,我姓谢,叫谢醉也。叫我谢哥、也哥都行。”
他伸出手,萧数犹豫了几秒,没说话,也伸出了手,碰了一下就收了回去。鞠雾时带他上楼休息,他没说一句话也没个眼神转身就走了。
谢醉也即刻醒了觉,愣愣的看向萧语:“挺酷啊。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这么酷。”
萧语懒得理他,兀自去水吧台做咖啡。
“你不待在比弗利,跑这来干什么?”
“我想海钓、开游艇了不行啊?”扭头又换了副嘴脸,张开双手:“哇,好久不见啊布莱尔!Good buddy!”
旋转楼梯没有很高,拐个弯就走上去了。
鞠雾时带着他进了卧室,房间被布置的很洋气,时尚不乏温馨,空间很大。萧数看屋内的色彩,属红色与冷色最多,红不是正红,与冷色相间。床上简洁干净整齐,被子灰白相间边角带着红色线条。
“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颜色…所以还是按照你以前的喜好布置的。”眸中闪着光,笑着问:“喜欢吗?”
说实话,这种感觉很糟糕。
不感动是假的。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的那一刻,自己是有所惊喜的。也正是此刻让他十分清晰的认知到父亲与母亲最大的区别。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人可以没有父爱但一定要有母爱。其实是有歧义的,但奈何他也没得到过多少父爱。
鞠雾时见他脸色变了变,状态有所下降,伸手握向他的手腕,有些着急:“不喜欢?没关系,咱们现在就换成喜欢的。”又觉得他的手腕很冰,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怎么这么凉啊,冷不冷?”
萧数挣了一下没挣开,他不觉得冷只觉得他妈妈的手很热,抬眸看着她,和记忆中一样美甚至比过去更有魅力,多了份沉淀与成熟,可岁月的痕迹也没有完全放过她。
“没,”用了点劲儿收回手,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在发抖,小心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啊…噢,你先休息…先休息,”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对了,晚饭你是想出去吃还是在家吃?你哥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的,但你要是不想出去的话,我就去买点菜,晚上煲个汤好不好?”
我不饿三个字就像是喉咙突然卡了根鱼刺似的一时半会出不来的难受。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看到了鞠雾时眼中的失落,那感觉是当头一棒,可他确实也不做到在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环境但却是他们的“家”里跟他们一起其乐融融的吃饭。
寄人篱下,又是这四个字。
不过今天他在心里又往后新添了四个字:受制于人。
怎么了呢萧数,怎么就废物成这样了呢?
鞠雾时耐心等待回应,却见他一直不打算回应甚至背过了身,意料之中,但还是很难过,正要走,却听见他说:
“馄饨吧。”萧数抬手握住椅子头,克制发抖,“还会做吗?”
闭了闭眼睛,他听到了自己干哑的声音。
鞠雾时的眸中瞬时间堆满了眼泪,开口即哽咽:“会,一直都会……”
“阿数,妈妈没忘。”
够了!
萧数在心里说。
闭上眼睛任由眼泪随意发挥。攥紧的手暴起了青筋。
萧语端着一大碗馄饨上来的时候敲了敲门,没得到任何回应。
“阿数,睡着了吗?该吃饭了。”等了半分钟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我进来了。”
开门的一瞬间他愣了愣,屋内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小灯,不明亮但显得温馨。萧数也没有睡觉,他盘腿坐在地毯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冥想。
“萧数?”萧语将碗放在小茶几上,走近。
萧数睁眼,眼神有些空洞,说:“我知道了。”
萧语笑着:“快来尝尝,妈很久没下过厨房了,但不管过多久,她做的馄饨永远都是那个味道。”
“那个”味道?
“你忘记了吗?”萧数静静的看着他说。
萧语愣了愣,他接着道:“她做的馄饨我吃过几次?我的那个味道,不一直都是你留下来的吗。”
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温柔、冷,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但又不是。萧数逆着光,光从他的身后映射过来,阴影将他的轮廓描绘的更加深邃,危险、不可控,偏偏他又非常平静。
萧语看了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哥求你件事儿。”
萧数静静的看着他。
“别恨咱妈,恨我,怎么着都行,想打我骂我都随你。但…可不可以试着原谅她,这么多年我们从没有一天放下过你,住的每一套房子里都有属于你的房间,去的每一个地方都会留出你的一份,每年过节都是我们最难受的时候,阿数……”
萧数打断了他,他说的很轻缓也很难受,要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打断他不是听不下去,而是他知道。他们每个人说过的话他都记得,他都知道,都试图理解,但是反过来呢?
“你,其实也没变,”边说边站起来,走近:“和以前一样,萧语,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当萧语以为会挨一拳的时候,萧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坐在小沙发上拿起勺子。
“我要吃饭了。别拖,我怕我等不下去。尽快安排我和医生见面,心理医生还是…精神科医生都行。明天上午吧,八点半。”
“好。”
萧语关门前他抬了下眼,眯缝着,萧语在发抖。低头喝了口汤,几颗豆大的泪珠前赴后继的落入碗中,掀起小小涟漪。
原谅?放下?别痛了?
这是他能决定的事吗?原谅?怎么原谅?该用什么方式?告诉他啊!教给他啊!就凭区区一句话吗!?放下?放下什么?过去的记忆?还是感情中的温度?
十年,整整十年的日日夜夜,不解、恐惧、惊慌失措、被迫接受,接受离别,接受存在,不停的给他们找理由找借口,是他的错,是他自己的错!娘不在意爹不爱的十年,合不拢眼,一闭上就是抛弃、丢下、甩开,睁开眼就是空洞,没有人看得到的空洞。让他别痛了?他痛到麻木,主动蒙上了双眼。
哪怕是罗屿琛都会不解的问一句:为什么总是跟过去的自己比,你还有现在和未来啊!
嘁,有谁知道呢,这种痛,看不到未来看不到明天的痛。却曾也实实在在的美好过。那种好只能随着日日夜夜寄存在脑海里。
他不想忘。
当不被人看到,没有人看到的时候。未来不过是幻想,是虚无;现在是束缚,是禁锢;只有过去,值得怀念的过去,美好的过去才能解救颓废、无望快要窒息的自己,哪怕是一瞬间。
直到被“一束光”刺破至生命中。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平凡而简单的生活。
太平洋掀起白色浪花,深蓝的海阵阵拍打着沙滩,光的倒影铺了一层又一层晕染着海岸线。晨练的人、骑自行车的人、沙滩上漫步的人甚至还有已经开起了游艇的人……
映在萧数的眸中,这像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间。
也许是真受了时差的影响,萧数一觉睡到八点,起来的时候楼下没一个人。昨晚的一大碗馄饨下肚,现在没觉得饿,喝了杯水就见鞠雾时下了楼。
“昨晚休息的怎么样,饿不饿?”鞠雾时也倒了杯水,喝完走向厨房,“你哥和小也估计在外面吃了,咱们早餐…煮面吃?”
不期待能得到回应,鞠雾时问完就一门心思的想好好做一顿早饭,想着萧数的口味应该是吃不惯西餐的,面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途径。边思考边开始动作。
“……”唉。
萧数在外面听了有一分钟的叮咚咣啷,再半分钟后终于听不下去了,走进厨房,拿过她手中的菜刀,说:“我来吧。”
鞠雾时眨了眨眼,饭做的惨不忍睹,儿子都看不下去了,这让她当妈的有点没脸见人了。偏了偏头又看过去,萧数熟练的手法,干脆利落的各种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