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数非常缓慢的坐起来,像那天一样盘起腿来,轻声的:“你究竟…把我当什么呢?”
“漂流瓶。我是你的漂流瓶,承载着你的悲欣和期盼。我享受其中,很快乐。直到有一天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漂到哪里去了,回头看谁也不在。字迹变的越来越淡,那时候的快乐要忘了,瓶子也裂开了口,好冷好冷。”
萧语泣不成声。
“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阿数……哥哥错了……真的……”
“我还记起来萧英被车撞了,就在过年的时候。”萧数回头看他,“你说,我怎么连一个哥哥都做不好呢?他还那么小……”
“他就在洛杉矶,你要想见他我就带你去。”
萧数站起来,说:“带我去。”
萧语转身用手帕擦干了眼泪,拿出手机给谢醉也打电话,一个回头的工夫,萧数没了踪影。
萧语闭了闭眼,再睁开,人就是不见了。
电话那边的谢醉也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喂?喂!怎么了?萧语!在听吗!”
萧数上了辆出租车,回到了海景别墅。没有门禁卡,但他特意拿出了钥匙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他要回来带走他的行李。
另一边的鞠雾时本来就担心的不行,拿到测试报告更是难受,等到萧语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问,但萧语只说了句:“他跑走了。”
鞠雾时抓住他的胳膊:“跑了?!为什么!他能跑去哪啊!”
安更紧张,说:“他如果做出失控行为,我建议去医院!他年纪还小,住院会更好的稳住病情。我想,他也不愿意被人称为‘疯子’。”
“他不是疯子!!”鞠雾时说。
萧语拿过来报告看了眼,玉枝溪头疼道:“结果有点出乎意料啊。”
萧语看他,他解释道:“听你们的描述,我心里大概有个谱,预测是中度抑郁+自闭,毕竟受过刺激。但现在……”
是,报告上写:该患者中度自闭、轻度抑郁、暂歇性精神分裂。
萧语又冲了出去。
看啊,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要作势把我抓进医院去了。
你们任何人都不可以替我作出决定。
人生路上,总有些事需要自己面对,自己解决。他的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想要在人间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就必须,自己动手。
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萧数静静的站在树下,只见萧语冲了出来,他才动了动坐进出租车里,用英语跟师傅说了句话,车开始行驶。
所谓暂歇性精神分裂,具有时效性。
萧数的症状,跟冬天有关,跟雪有关。
对于他而言,每度过一年夏天,再走向冬天,这个期间的过渡就像是每一个盛放期的终亡,都只会变得更糟。从燃烧到麻木,压抑、沉没、被遗忘。
冬天会用一瓣瓣雪花勾勒出萧语的样子。
不知道是折磨还是慰藉。
总之,他每次都会追的很远很远直到看不见,直到他倒在大雪中。
北欧的雪,会有多冷?下的有多大?能不能看到极光?他想。从地图中圈起一个北欧国家,不是冰岛,不是挪威,也不是芬兰,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它叫爱沙尼亚。
没什么,单纯觉得名字起的好。
黑暗、寒冷、无望的追逐,这些恐惧,如果要面对就最好直接面对,他想以毒攻毒,或者……干脆直接面对死亡好了。
奔赴大雪之前,先在酒店大哭了一场。
到酒店已经是晚上,吃药、洗澡、睡觉,老三样,吃完药没多久就翻腾行李箱找衣服,衣服没找到,先看到个礼袋,不大不小的,外层还是北矫五星级酒店的logo…他记得,这好像是给他的元宵节礼物?
把东西全倒了出来,五个精致的礼盒。两盒茶两盒点心,打开最后一盒的时候愣住了,什么吃的也没有,正中间,只有一个太阳。
手工刻的,圆心中还点了笑脸。
无须问无须猜,他知道这是谁留下的光。
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是被具象化的希望。
“答案握在你的手中。”
月光下的雪山,雪山下的岛屿,岛屿上的小木屋,峡湾、波浪、星空、北极光,点点勾勒成线,黑白蓝灰的晕染遍及视野内外,炫彩作点缀,雪花飘着,模糊了时间,认知拉远,没有了概念。
原来,在某些地方,白昼真的和黑夜如此相似。
萧数握着太阳走进了大雪中。
到了后面,干脆躺了下去。
就像有人会在游泳时跃进水里憋气,直至自我的极致。
萧数闭上眼又缓慢睁开,他的四周是房屋,是小教堂,是雪山,是河流。他就这么躺着,向天空眨眼,任由人间掀起什么风暴。
书上说,如果人死了,那么世界也就死了。可他知道他不会死,起码现在不会。因为他的生命在特定的情况下已求得解,最重要的是他也……
举起右手,用北极光做背景让手心的物品发光。眸子中划过一颗流星,碎光凝聚成漫天星海。
……摘得了一个新的太阳。
极致未达一半,就被人拉了起来。
萧数身上铺了层雪,被拽起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回笼时,自己已经被背起来了。心下一惊,感受到攥在手里的东西后又喘了口气。耳边的声音由模糊至清晰:
“艹,这小子还挺沉!长这么大个儿真是白瞎了!长了不中用,只会找死。”边说边叹气。
萧数:“……”
被背到了一个小木屋里,屋内干净整洁,有着较为宽敞起居区,那人把他扔到沙发上时垂眸与他四目相对。
“……”
我艹?
“你什么时候醒的?”那人问。
萧数坐正,说:“你背我起来的时候。”
“你TM脑子没问题吧!?醒了不会吱个声?老子吭哧吭哧的背了你一路!”倏地眯缝了下眼睛,“你不会是什么坑蒙拐骗专门利用老年人的同情心来碰瓷的吧!老子可没钱!”把帽子猛的一甩。
萧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微微垂眸与他四目相对,吸了口气:“我好好躺在那儿!谁让你把我拽起来的——”
“我好心救你……”
“谁又告诉你!我躺那儿会死的!?就算是死!也是奔着死去的,用得着你好心吗——”
爽!
陌生人的用处就在于不认识可以在不触及底线的范围内无所顾忌,比如吼几声,管他好心还是不好心。
萧数也学他眯缝起眼睛,如果他要动手,那更好,打一顿吧,更出气。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进一步的动作。
半分钟后,萧数自觉无趣抬脚就要走人,走到门口又被拽了回来,他反应很快的甩开,瞪着他喊:“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又吼了一句:“你才是坑蒙拐骗的人吧!!你是不是要拐卖未成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到头来在异国他乡还是想着要卖中国人——”
“滚——”
得到的是怔愣后的笑声。萧数更生气了。
“不是…靠,你,未成年?我嘞个……”
“滚——”
又被吼了一声,他也喊:“老子好不容易扛回来的一条命!还能再让你去找死不成?!显得我很蠢!给我待这儿——”
再次进去才好好的环顾了一圈,四周的墙壁上都挂着各种画,萧数走近了看,都是些建筑物。
“这是美国建筑师佛兰克·劳埃德·赖特设计的流水别墅,”男人走到他的身旁,看着眼前的那幅画,“被认为是现代设计中最浪漫、最成功的例子之一。”
“我很欣赏他的设计理念。”他自顾自道,也不管萧数听不听的懂,“在满足了经济基础这一前提,只有当建筑与环境紧密结合并和谐共处时,人类才能拥有美好的家园。”
听到后半句,萧数倏地偏头看向他。
他也看向萧数,笑了笑:“怎么,感兴趣吗?”
“你是建筑师?”
“算是吧。”
萧数走着,又看了看,停到一幅他看不懂的画面前。这幅画颗粒感很强,大部分的冷色加少许暖色,硬线条。
“这是…静电场?”
画的主人用带颜色的线条画出边界和各个线条,萧数看的懂,那像是电荷分布图,还用了镜像的方式,电场线、等势面,萧数都看的出来,这人将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物理场可视化了,还不仅仅,从另一个角度看,又像个建筑物。这就是他不懂的地方,静电场和建筑之间有什么关联。随意瞥了一眼,落款是D.。眼熟,他记得海景别墅里也有一幅画,落款也是D.,印象深是因为那幅画很鲜活,颜色也非常鲜艳。
“这幅画的名字叫《唯一性》。”
萧数看他,他把他拉远了一些,道:“现在再看是不是不一样了。”
“嗯,是个建筑物,古代的那种。”
“是晋祠圣母殿,现存宋代建筑中唯一用单槽副阶周匝的实例。画中勾勒的很简,不是很像。”
“为什么叫《唯一性》?因为静电场解是唯一的?圣母殿是唯一的?”
“不仅仅,这幅画的灵感源于唯一性定理。在物理学中,唯一性定理是个很重要的概念。它也是数学中重要的定理之一。”叹了口气,“在特定的情况下,只有唯一解。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懂,怎么跟……”
“比如微分方程。”萧数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哟,你还不算是个蠢蛋嘛!”
“……”
唯一性定理,在特定的情况下,只有唯一解。
萧数围在火炉旁,双手握着木刻太阳,垂头印下一吻。他想,他这道题,已经求得了解。
往后一周的塔林依旧飘着雪。萧数在小木屋待了好几天,跟着谭崧这个建筑师…哦不,算不上是建筑师的人做了几天的木工。
关于个人,双方都只交代了名字,挺好的。
萧数走之前都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回了酒店,订回国的机票,才发现国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新冠肺炎四个字,疫情两个字,他感觉自己的语文又退步了,什么意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干脆利落的订了票,特别担心他们,尤其是梁桁。
他并没有耽搁很久的时间,但是很快,国外也不稳定了,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卷起恐慌和无措。美国的媒体在疯狂的抨击中国,说中国隐瞒病情等等等一系列的强词夺理。
待萧语他们追到爱沙尼亚时,萧数已经坐上了回国的飞机。爱沙尼亚是个小国家,塔林相比洛杉矶更不要说大了,很快萧语就遇见了谭崧。
“谭老!原来您在爱沙尼亚啊!”
谭崧认得萧语,之前谈合作他拒绝了不少次,这一见有点尴尬。好在有谢醉也。
“您老跑这儿来度假呢?怪不得谁都找不着您。”
“你小子,少跟我贫啊。”
屋里的木工活堆了不少,谢醉也佩服道:“行啊,老当益壮啊。”
说起这个,谭崧气不打一处来。
“别说这个,一说我就生气!”
萧语看了看木建筑,说:“这活可不简单。”
“除了我,还能有人把您气成这样呢?”
谭崧喝了口水,道:“他比你更混!你们是不知道那天的雪有多大!我费了老劲儿把他从雪堆里救回来!人家倒好,睁开眼就说我多管闲事!哎,你们评评理,是我多管闲事吗,我犯得着吗我,明明就是他自己找死,一个未成年,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说不活就不活了?!”
萧语愣了愣,问:“您…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嘶,叫…哦对,叫萧数。”说完自己也愣了愣,“你们刚刚说来这儿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