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头是这学期前任教导主任退休后才调来的一中,是以他并不知晓,被他亲手拎上升旗台的秦显曾在这同一地点的“光荣事迹”。
秦显此人,一中里但凡对他稍微有点了解的都知道,按成绩来说,这人虽是个学霸,却绝不是个符合刻板印象的学霸。别的学霸沉迷学习补课竞赛卷生卷死一个不落,秦显则顶着第一的头衔翘课泡网吧一个不落,让人根本想不明白这人到底哪里来的时间学习,还能一直保持谁都无法撼动的年级第一。
书然还记得初中那会儿他和秦显同班,每次秦显拿了什么关键词为优等、特等、第一、一等的好成绩,他们班主任在夸完之后,总要例行特地补充一句:大家可以以秦显同学的成绩为目标,但千万不要借鉴秦显同学的学习态度。
大意就是秦显作为学霸里的另类,另类里的学霸,这人的日常学习方法不仅没有任何可借鉴价值,甚至还可能把人带坏。
虽然不想承认,但书然自己就是那个差点被带坏的例子。
没办法,当时还是小学生的自己正是小孩心性最旺盛最爱玩的时候,便信了秦显的邪,相信这人说的这个知识点不用学看书就会,那个知识点不用管有笔就行。结果就是那个学期的期末成绩一路飘红,连从来不在乎他成绩的书亦云脸都绿了。这一亲身经历给书然狠狠上了一堂课,让他明白过来,原来人的聪明也分三六九等。
哈佛的渣爹,麻省的妈,北大的姥姥,边学边玩的他。
论基因,谁能比得过秦显。
再难的知识点,在这人眼里也不过喝水呼吸般简单。聪明的人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向下兼容,没必要给自己设置条条框框,别人强加的也一样,故而秦显从不把校规校纪放在眼里,能被他奉为圭臬的只有他在乎的人说的话。
虽然书然不太能理解,但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并且,还是分量极重的其中之一。
也因此,秦显在上高中后逃课被抓次数直线下降。倒不是突然反省觉悟不翘了,而是将逃课行为限定在了只逃课不翻墙。毕竟他要是出校了那谁在学校照顾书然,书然在学校要有事找他他人要不在怎么办。
书然对他这一套自洽的逻辑和自以为是很是无话可说。
大概归功于此,上高中之后到目前为止,除了现下这次,秦显在一中逃课被抓的次数仅有两次,并且两次都发生在高一的上学期。
第一次是军训期间,八月末秋老虎磨人,书然站军姿不幸中暑被扶进医务室,校医给书然开了药,服下后却丝毫不见药效。书然难受到快要彻底晕死过去时,穿着迷彩服的少年闯入几近模糊的视野中。而在看到人之前,书然便先感受到了三伏天的风。
燥热,张狂,又莫名让人心安。
等走近了,才看到来人脸上是熟悉的急切和严肃。三十八九度的天里,少年将迷彩服外套的袖口挽至手肘处,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外套敞开着,可以看到T恤领口里的锁骨,正随着未来得及平息的呼吸而深深浅浅地起伏。
书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清楚地记得这些,然而他确实又是记得的。
记得对方一只手臂撑在床沿,俯身向他靠近,身上皂荚和阳光混合的气息。
记得那天蝉鸣声很大,秦显将手中的药递给了他。
书然在这不久前的中考后就中暑过一次,当时秦显就是按他姥姥指点买的药,才好不容易把他治好,秦显之所以心急翻围墙,就是为了去给他买这个药。
这一次逃课,秦显还没回校多久,就被当时还没退休的上一届教导主任带走训了话。当时的教导主任与秃头也是一样的想法,认为违反校纪者无论成绩就该一视同仁,即便书然后来找到他解释了秦显逃课的原因,这犟脾气的老头也仍不改口,坚持要求秦显在结束军训后的下周一上升旗台当众念检讨,以儆效尤。
一周后,秦显去了,上半场风平浪静,低头念着稿子乖巧得不像本人,随即等念到一半时,站在台上的少年突然间将稿子一收,一个“然而”转场,就开始侃侃而谈一中实行了近十年的校规校纪的错误及漏洞。
偏偏他个子还高,没一个老师能把他话筒给夺走的。
秦显就这么用一场“演讲”给全校师生包括领导在内上了一堂课。而在学生利用这些被秦显点出的漏洞犯事之前,学校领导只能连夜更新完善校规内容,一时间可谓人仰马翻。
全一中人长了见识,原来年级第一还能这样。
但即便如此,教导主任也仍不信邪,不信自己教育生涯几十年还降不住一个问题学生,几个月后等再一次抓住秦显逃课时,又再次让人拿着检讨书上升旗台,并警告他不许再搞其他乱七八糟的。
秦显说好,收敛了又没完全收敛,然后在冬日的暖阳里,给全校讲了个童话故事。
一只捡山楂的热心松鼠,和一只住在树洞里的暴躁兔子的故事。
然而故事却只讲了一半没讲完。
童话故事与当天的检讨风马牛不相及,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这件事被人投稿到表白墙,解析这件事情的本质九成九,是秦显借着这个明显自己编的童话,在跟喜欢的人委婉表白。而之所以只讲一半,是因为人还没追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