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鳅很早就知道,自己有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婆婆是村里的巫医,专给一些得了病却治不起、或真是药石罔效的人“治病”。
这些穷乡僻壤的村民,有些人信佛祖,有些人信玉皇大帝,可你要让他们说出治病的巫医是出自哪门哪派,是决计没人知道的。家里老人起不来床了——找个巫婆子来看看吧。若不行,也就算了。
小泥鳅拉着婆婆的手,站在许多人床前,见过许多或真或假的生离死别。
婆婆叫她“小泥鳅”,一是因为捡到她时她浑身裹满淤泥,二是因为泥鳅顽强至极,据说被大鱼吞进肚子里还能活上好几日。
在她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婆婆就开始带着她行医。小泥鳅看一眼那病人,便能说出对方身上是否有“死气”,婆婆也好看人下菜,省了不少事。可惜坑蒙拐骗终非长久之相,婆婆在五十出头的岁数便怪病缠身,一命呜呼。
婆婆缠绵病榻的那段日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天灵灵,地灵灵,老婆子我愿死后上刀山下油锅,不要小泥鳅受牵连。”
小泥鳅不知道自己是否因受了婆婆的牵连才过得艰难。她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又沾着晦气,还能如何呢?即便遭天谴,也得抓住婆婆教的那点本事接着骗下去。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是个没脸没皮、天衣无缝的骗子了。
——直到看见婴宁拆下门口辟邪用的艾草,沾着一锅石灰水不停抽打榻上那个可怜的男子。
……连骗子都看不下去了!
小泥鳅一眼便看出眼前这女子是狐妖所化,妖力不可小觑。而小丁脑门正中残留着一道金色咒印,和狐妖周身的气息如出一辙。
婴宁趁老丁头转身时偷偷向小丁施法解咒的动作,自然也逃不过她那双纯金色的眼瞳。
厉害。
她学了这么久的装神弄鬼,还是第一次碰上真家伙。小泥鳅从过长的刘海之下偷偷盯着婴宁,两眼兴奋地闪烁。
“老头儿,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婴宁捂住小丁的双眼,回头冲老丁头一挑眉,“若我能治好你儿子,你必须收我为徒。”
见老丁头点了头,她才将手一放,在小丁耳边打了个响指。
小丁不明就里地睁开眼,好像在梦里被人围殴过一般,浑身酸痛不已。还没反应过来,他老爹就扑上来一通哭天抢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儿啊,爹再也不逼你了”云云。
“爹,我撞鬼了……”小丁迷迷糊糊地左顾右盼,“地里有个女鬼,趴在我背上。”
婴宁脸不红心不跳:“不用怕,我已经把女鬼驱走了。”
一转头,向老丁头一伸手:“说话算话,你的家传神功呢?”
老头冷哼一声,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个朽烂不堪的木头箱子,翻了半天,尘土飞扬。婴宁忍不住凑上去看,只见他翻出两个硕大的石头疙瘩,上面还有把手,用发黑的破布缠着。
房里众人一齐围上去,几个脑袋凑在一起,没人看出门道。
王子服问:“这是……可以入药的矿石?”
小丁插嘴:“不能。大概是我们家祖传的什么行医工具吧。”
小泥鳅:“?”
婴宁伸手去拎,石块纹丝不动。
老丁头挽起衣袖,适意众人让开位置。他扎起马步,捋捋胡须,气沉丹田,缓缓握紧石块上的把手——
“嘿!”老者干瘪的手臂和前胸瞬间膨胀起来,石块应声而起,被举过头顶,又稳稳落地。老丁头直起腰,双掌下压,缓缓地长出一口气。
“……”
“……”
“……”
婴宁看着那跟自己脑袋一般大的石块,咽下一口唾沫。
“这是……什么功法?”虽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婴宁还是怀着一点微薄的希望,小心翼翼问道。
老丁头瞥她一眼,十分嫌弃:“还能是什么。你把这对石锁带回去,什么时候能举起来,什么时候就算出师了。”
婴宁强压怒意:“……死老头儿,你坑我?”
“坑你做什么。凭你麻秆似的胳膊,马都牵不动,如何做兽医?”老丁头淡淡地扫她一眼,指指门口拴着的牛,“愣着做什么,牛车借你,搬。”
话粗理不粗。婴宁还是鬼火直冒,杵在原地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反驳,只能跟王子服一人抓住一只石锁,一点点往外拖。
这怎么可能举得起来!婴宁累得满头大汗,眼里冒出大片的金星,和她幻想中大把大把的银钱一样转瞬即逝。
王子服找来一根铁锹,试图把石锁撬上车板。两个人忙活半晌,石锁好不容易被撬动,又倒了个个儿,从铁锹头翻下来。
小泥鳅和小丁蹲在一边,看得一身汗。
“早说了我传男不传女,想放弃就趁早。”老丁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提起一只石锁轻轻放在车上,木板发出危险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