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死气”,在小泥鳅眼里是一种絮状的、紫黑色的影子。她见过不少缠绵病榻的人,若眉宇间带了一丝死气,就活不过半年。
而她看王子服,浑身上下黑气满盈,连五官都要看不清了。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丧门星!小泥鳅不知道他何时会死,或许是赶着牛车被撞死、或许是睡觉从床上翻下来摔死,总之是不远了。
婴宁听了,摸摸下巴:“没道理啊……”
她娘说过,王子服身上除了灵、鬼、妖,还缠着一股似有若无的仙气。虽不知是哪路仙缘,可得仙气护佑的人,至少也是衣食无忧、无灾无病的命格。
王子服才二十出头,难道就要死了?
婴宁有些着急。她娘对这些神鬼之事有些研究,她知道现在应当立刻上山,回红梅村找吴氏商议一番。
——另外,她好多天没见她娘了,也是有点想念……
可老丁头刚答应了受她为徒,一来一回,必定赶不上说好的时辰。
进退两难。
小泥鳅看见她头顶“腾”地冒出一对狐耳,一会儿向右转,一会儿向左转。婴宁越来越纠结,蹲下身抓住自己的头发大喝一声,又抬起头问:“你有见过谁身上的死气很重,后来又莫名其妙自己消失吗?”
小泥鳅摇摇头。
婴宁的耳朵耷拉下来:“那就没办法了。”
她迅速转身回到家里,蹲在王子服床边,摸了摸他的脸。
“嗯……怎么了?”王子服缓缓睁开一只眼,不明就里。
婴宁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哥哥,我会想你的。”
王子服“嗯嗯”答应着,脑袋一歪又睡着了。婴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又出门了。
小泥鳅还在原地等着。婴宁拎着她的后脖领把她放在牛车上:“走吧,以后你就是我罩的了。”
小泥鳅被吓了一跳:“死……死气呢?”
“横竖是没救了,总不能再耽误了别的大事吧。”婴宁一脸理所当然。
小泥鳅沉默着,想起婆婆临终的那段日子。自己几乎从不离开婆婆的床边,试图透过黑气再看清一次她的脸,好让自己将那五官好好记在心底。
她不敢睡觉,害怕自己会错过婆婆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次呼吸。
而婴宁,在为王子服即将到来的死亡悲伤了一刻钟的时间之后,便将这件事彻底抛诸脑后——
“一个丁老头,借我两个蛋。”婴宁掰了两根小树杈,蹲在地上教小泥鳅画老头脸的顺口溜。
小泥鳅不会写“丁”字,将尖钩画成了弯钩。
“我说三天还,他要四天还……你没听过吗?我娘教我的,她说小时候人人都会背。”
小泥鳅摇摇头,她没有朋友。
露气愈发深重,婴宁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辰时,百无聊赖地在地上乱划:“那你会什么?”
“……”小泥鳅想了想,白梅村的小孩中倒是一直流行着一首童谣,不过她记不清具体是怎么唱的,只能大概复述,“小梅花,满枝丫,腊月寒冬……远人家。”
“玉立亭亭羞玉骨,白花白蕊白脸颊?”婴宁也隐约有些印象,“后面是什么?”
小泥鳅摇摇头。
婴宁按着太阳穴回忆了老半天也没想起来后面是怎么唱的,只觉得什么重要的事在脑海中一滑而过,可惜没能抓住。
“看,还是我懂得多。”婴宁循循善诱,抓住一切机会试图将小泥鳅拉入伙,“我还能教你更多呢,要不要来我家?”
“不要……”
……
老丁头毕竟年纪大了,和婴宁吵了没几句便败下阵来,扶着腿坐下来哼哧哼哧直喘气。
——另一边,王子服终于悠悠转醒,往旁边一摸,被窝冰凉。
“?”
院子正中,母亲站在一对凭空出现的石锁之前,茫然地摸了摸自己前额。
这是一个平凡的清晨,有很多事正静悄悄地发生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