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新叶沙沙作响,几只麻雀感受到氛围的凝滞,安安静静将自己隐藏在交错的树杈之间。
“我说过了,我不想听你讲这种话。”婴宁一偏头躲开吴氏的手,语气生硬。
吴氏轻声叹息,脸上柔和的微笑不变:“……谁也不知道我还剩下多少时间,或许半年,或许十年,难道你就一直这么等着?”
“到那时候再说。”婴宁明显不愿意继续这段对话,转身就要走开,被吴氏一拐杖拦在原地。
“现在就说。”
“我不想听!”婴宁猛地抬手一挥,木杖应声飞出好几步远,“你为什么总想把我往外推?难道你烦我了、不想要我了?”
她从没有这样暴躁地对娘动过手。
吴氏的身子晃了晃,婴宁条件反射地冲上去搀住她,脸色很是难看。
“……我前些日子回来,看见你变成一团鬼火躲在石头底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婴宁只觉得委屈,忍不住用力捏紧吴氏的手臂,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消失似的,“既然时间不多了,就更应该珍惜还在一起的时间啊——难道你要像阿妈一样,自己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留我一个人难过吗?”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没注意到吴氏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柔软,也越来越遗憾。
雨停了,天仍阴着。
两人并肩坐在树下,无言地依偎良久。
……
地面湿了又干、湿了又干。在夕阳收干最后一点余光时,婴宁和小泥鳅终于回到了王子服家门口。
王子服忙替婴宁卸下蓑笠,急着问:“怎么样,岳母可告诉了你如何化解此事吗?”
婴宁近日里对他总是冷一阵热一阵的,只从袖里抽出一个小布包:“我娘说她没来过白梅村,不清楚具体情况,只给了我一件法器,或许用得上。”
布包掀开,赫然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干透了的葫芦。要说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顶多是个头比较大。
“就这?”王子服挠挠头,想拿起来细看,又不敢贸然伸手,“做什么用的?”
婴宁将葫芦的嘴盖儿取下来,用开口对着王子服:“辰为天罗,戌为地网;王子服速速飞来。”
王子服觉得有意思,还龇着门牙乐呢,谁知话音落地的一瞬,他只觉得整个人被从头顶揪起来丢尽漩涡之中,打着转儿地飞了起来。
天旋地转过后,王子服好容易站稳了身子,扶着墙干呕了起来——不对,他站在院子正中,哪里来的墙?一抬头,他正身处一几尺见方、奇形怪状的房间中,没有门窗,只在脑袋顶上有一方圆形的孔洞,光线微微地照进来。
“妹妹?妹妹!”王子服连忙捶打那弧形的墙面,感觉整个“房间”剧烈的晃动着,“你在哪里?我这是怎么了?”
“我在这儿呢。”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王子服往上方一瞧,那孔洞上方是一只硕大的褐色眼瞳,冲他幸灾乐祸地一眨。
王子服被吓得跌坐在地,连连后退:“鬼啊!”
婴宁哈哈大笑,接着念了句咒语,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来了。而王子服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家里,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他爬起来揉揉磕痛的后脑勺:“刚刚是怎么了?我好像变小了……”
婴宁摇了摇那葫芦:“请你体验一趟做妖魔鬼怪的感觉。”
“你将我收进这葫芦里了?”王子服诧异地借过葫芦向里看,果然和方才看到的样子差不多,“也就是说,那白衣灵也能被收进其中了?”
婴宁纠正道:“不是收你,是收了你的魂魄。一切有灵性的东西都能被收进来,除了肉身。”
王子服这下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后脑勺剧痛了。
母亲见婴宁回来了,明显有些不愿多聊,只将两碗面放在桌上,便又回厨房去忙活了。王子服招呼两人吃晚饭,紧挨着婴宁坐下来,小心翼翼道:“姨母竟有如此厉害的法器……妹妹,打个商量,下次再这么玩儿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
“看我心情吧。”婴宁“哼”了一声,悄悄抬眼望向母亲的背影。
……
翌日,王子服用麻绳将葫芦兜好,挂在狐狸的脖子上。
婴宁抖了抖毛:“我去了。”
“真不用我跟着吗?”王子服有些担忧,一边摸着她脊背上的毛发一边不停地嘱咐,“要是感觉危险就及时收手,安全最重要,前往别再像上次那样受伤了,知道吗?”
婴宁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挣脱他的手似飞箭一般窜出去,只一瞬便跑没影儿了。
王子服叹了口气,缓缓地扶着桌边坐了下来。
他着实不知为何,自从那日从姑娘坟回来,婴宁对他便总有些爱答不理。二十多年来他只知埋头读书,顶多能学诗文里说些酸话,要他猜婴宁的心思那着实是有些为难。
王子服将那日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唉。”他捧着脸哀叹连连,心里总挂念着婴宁,连书都不想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