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落尽,山色翠微。
山中只余一间种满花树的小院还开着各色花朵,麻雀山莺穿梭其间,啁啾不息。
吴氏推开院门,在门口的青石上坐下来,微微喘着气。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门牙略微长出一点,镶在两片肉嘟嘟的嘴唇之间。
小丫头挎着一根紫竹筒,晃一晃,发出液体碰撞声。
吴氏接过竹筒,替小丫头理了理头发:“去叫婴宁起来。”
只听“嘭”的一声,小丫头变了只松鼠,飞快地顺着树干窜上去,在树冠之间灵巧地跳跃。
“婴宁姐姐!”松鼠跳上门槛,抬起一只小手在门上敲了敲,“快起床,嬢嬢要做茉莉蜜汤呢。”
屋里没人应声。小松鼠一甩尾巴,顶开一道门缝钻进了进去。
“姐姐姐姐!”她干脆跳上床铺,在耸起的被单上跳来跳去。被窝里的人终于不堪其扰,猛地坐起身,将松鼠蒙在被子里。
婴宁被门缝透进来的光线刺激得眯起双眼:“……别烦我。”
她一只手伸进被子底下,将松鼠抓出来,轻轻放回地面上。
此时门外传来幼犬的吠叫声,一只白底黄斑的小狗不请自来,正用鼻子将门缝顶开,兴奋地要往屋里钻。
小松鼠吓得炸了尾巴,尖叫一声窜上床,绕着婴宁的脖子盘了半圈,怯怯的露出两只绿豆似的小眼睛。
婴宁叹了口气,冲小狗招招手。
小狗也乐呵呵地冲到她床下,一个劲儿地想往床上跳。奈何腿太短,只能急得直哼哼。
婴宁默默小狗的头顶:“一个两个都来凑热闹。”
……
那一日,金屋藏娇的坟墓直烧到了天明。
有人说看见李十八和琵琶仙一起进了屋,火堆里却只翻出一副尸首。说是尸首,实际上只剩下皱缩的一团黑炭,也难以辨别具体是谁。李三贵几乎暴跳如雷——无论是这两人中的谁放的火,于他而言都代表着彻头彻尾的背叛与羞辱。
想通了其中关窍,他立刻派人去报了官,自己则先回城去了。
李家的人撤走后,婴宁在池塘边的一块石头底下发现了浑身湿透的狗崽子。
它大约是在水里泡得太久,几乎叫不出声,不住地打着抖。婴宁脱了一件外衣将它裹起来,打算也先回到城里去,先抓一些御寒的药材,再打听清楚事情的始末。
如今看来,琵琶仙似乎还有活着的可能。
然而她才踏进城门,便听见一堆官兵急急忙忙地朝李家宅邸的方向跑去。向边上的人一打听,竟说是李夫人死了。
据第一个发现尸首的侍女说,当时屋里一片狼藉,屏风歪倒,所有瓶子罐子都胡乱摔在地上,简直像是有野兽在屋里厮打过一般。
而房间正中瘫坐着一个陌生女子,双目如泣血般赤红,双手绞着一根极细的弦,指节都被勒得翻了肉,血液流出来,早已干涸了大片。
李夫人则躺在她面前,脖子被丝弦紧紧地缠了好几圈,整个人肤色灰白,显然已死去多时了。
一把断了颈的琵琶歪靠在床边,琴弦全部乱糟糟地卷了起来。
侍女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去找护院来拿人。谁知那陌生女子却只是坐在原地等着人来,不仅不反抗,甚至还痴痴地笑出了声——
“是我杀了她。”
官府赶到李家时,李三贵正对着满屋的惨状发呆,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
“娘。”
吴氏正忙着挑茶叶,听见婴宁的声音便抬起头,笑得两眼弯弯:“起来啦?娘给你收了山泉水,再一会儿就能喝了。”
婴宁挨着吴氏坐下来,无精打采地靠在她肩上。
“你从小嘴就叼。你阿妈上山给你抓鱼吃,你只吃鱼肚子,别的地方碰都不碰。”吴氏一遍干活一遍碎碎地絮叨,“后来我把鱼肉切出来放在一起,你还是能吃出来哪儿是肚子。”
婴宁没有回话,过了半晌却忽然问道:“娘,我能回家来住吗?”
吴氏失笑:“你现在不就在家里吗?”
“我是说我以后都不走了,咱们两个人好好的,和以前一样。”
闻言,吴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她轻叹一声,摸摸婴宁冰凉的手背:“不行的呀。”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婴宁却依然差点当场掉眼泪。她紧紧环住吴氏的腰,整张脸埋进她怀中,声音闷闷的:“我就要。”
“这就叫你吓破胆了?”炉上烧着水,吴氏举着蒲扇轻轻扇风,“这才哪儿到哪儿呢。还有你夫君,难不成你也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