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服是腿儿着回家的。
一直走到路边看门的狗都睡下了,他才步履蹒跚地走到家门口,两腿直转筋。
平日里王子服只顾读书,偶尔帮母亲做些家务,并练不出什么力气。加之他惯常是坐牛车来回的,许久没走过这么长的路程,如今浑身每个关节都不堪重负地咔咔直响。
他轻轻推开院门,只有母亲房里还亮着灯,大概还在忙。
“回来了。”听见动静,母亲很快从房里出来,神情有些幸灾乐祸,“走了多久?”
王子服累得没力气答话,摆了摆手,直接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喝光,坐在桌边上直发愣。
等他缓过来,母亲已经将剩饭热好了丢到他面前:“赶紧的吧,啊。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王子服正怼齐了筷子要开动,听了这话,在肚子里空掘了大半天的馋虫终于死了。
他本就心情不佳、再加上实在累极了,干脆将碗筷往前一推,咽下一大口险些爆炸的火气,冷静道:“不吃了,没胃口。”
母亲一怔:“热都给你热好了,没胃口不早说。快吃。”
“真不吃了。我明日还得上学呢,先休息了。”王子服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还不忘补充一句,“多谢母亲。”
他态度倒是良好,饶是母亲脾气暴躁,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发作。她眼看着儿子将空碗筷收回厨房,又半死不活地走到房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转身坐回来,叹了口气,往长凳上一躺就要睡。
母亲连忙去扯他衣领:“哎哎哎,干什么,读书读傻了?”
王子服紧闭双眼装死:“睡了,睡了。”
“起来!”母亲两手如钳,不由分说将王子服拽起来,用力拍拍他侧脸,“夫妻俩闹点小矛盾,连自己屋都不敢回了?”
王子服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是不敢,只是不想。
回家的路太长了,长到他从一开始的无奈直到愤怒,再到迷茫。
他不知道婴宁是什么样的女人吗?当初那一晚的鸡同鸭讲早让他明白,婴宁不是他前半生幻想的那种柔情似水、愚昧本分的女子。她是野兽,是鬼火,是他一意孤行,太草率地深陷其中。
婴宁的任性狂妄从前在他眼中是最可爱不过的,可如今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份可爱变得令人困扰了。
她并没有变。或许真是他自己没有从一而终的品德,辜负情深。
“……没有。”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王子服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还是躺了回去,“娘,你也休息吧。”
他听见母亲顿了一会儿,又将饭菜收起来,动静有些大,拿碗碟撒气。
王子服望着黑沉沉的天,平静地躺了许久。
……
后半夜,王子服睡得并不踏实。
他迷迷糊糊从长凳上翻下来两回,被飞虫落在脸上痒醒数次。睡得久了,又觉得腰背硌得生疼,干脆翻过来趴着睡,这才消停了些。
不知哪只失心疯的新蝉忽然叫起来,声音还近得很。王子服皱了皱眉,却没力气爬起来驱赶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听见“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响,便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赤狐从门缝里钻出来,轻飘飘地跳上餐桌,低头在王子服脸上嗅了嗅。
他侧脸薄薄的皮肉被长凳挤出来一嘟,不是非常雅观。或许因为实在走了太久,身上还有丝似有若无的汗味。
婴宁轻哼一声,前爪虚空一划,施了道涤清污秽的术法。
如果王子服此时醒来,便会看到一只两眼幽幽冒光的狐狸正歪着脑袋,凑在很近的位置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所幸他这会儿睡得还算安分,婴宁只是看了一会儿便抬起头,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忽然扑向墙角一棵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枯树。
片刻之后,她叼着那只半夜扰民的蝉跳下来,瞥了一眼王子服,转身回房。
房门阖上的那一刻,王子服空荡荡的肚子恰好“咕嘟”一声响。他自己把自己吵醒,猛地抬起头看了眼房间门,仍是紧闭的。
于是他颓然倒下去接着睡了,丝毫没注意到蝉声的消逝。
……
次日大早,王子服借口备考事忙,暂住到城里的同乡家去了。
他走得急,婴宁又起晚了,两人也没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