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婴宁眼见王子服的肩膀往下一塌,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母亲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扫兴,有些尴尬地在房中转了一圈便又出去了。王子服又躺了一会儿,起来吃了些东西,才慢悠悠地开始梳洗更衣。
婴宁在一旁暗暗着急——过了准点儿退房可是要加钱的!
……
虽八月十五便已考完,放榜却要等到半月之后。一家人于是踏上了返程的路,仍然是牛车一架,晃晃悠悠。
王子服自打出考场以来就没清醒过,整个人总有种半梦半醒的迷蒙,看不出高兴还是失意。
其他人也不敢询问,一路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连说话都是交头接耳的。
而直到王子服回到家中的小床上又饱饱地睡了一大觉,醒来后才算彻底缓过劲儿来,诚实地让母亲不要抱太高期望,自己发挥得不差,却也绝对算不上好。
母亲听了这话,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却很快又升起另一种幅度更小的忐忑。
母子俩对坐无言,母亲酝酿了老半晌才道:“你既已尽心,我也不会苛责。”
王子服原已做好了她会焦躁、嘲讽乃至发怒的设想,听了这话反倒一惊,抬眼有些木讷地望向母亲。
“这些年你是如何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娘都看得到。”母亲越说越卡壳,短短几句话却好像烫嘴似的难以出口,“不、不就是考个两三回吗?你岁数还小,就算再考个十年八年的也不怕。”
说来惭愧,王子服今年已二十有二,此刻喉头竟有些发酸,怔怔地望着母亲。
而母亲自己更是坐立不安。她垂着眼睛嗫嚅片刻,最终还是咽下原本编排了许久的言语,拍拍王子服的膝头,起身回房。
——婴宁从厨房里出来时,正好见到王子服坐在桌边发呆,整个人呆愣愣的,肩上披着一件宽大的深色外袍,双眸带着雾蒙蒙的水汽,将浓黑的睫毛染湿,更显精美。
他脸色刚刚好透,眼下仍余两道浅凹微微发青,发丝被微风缭绕着挂在唇角,实在有一种摇摇欲坠的风情。
婴宁不由得一挑眉,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用手里温热的陶碗在他颊边一贴:“古有西子捧心,今有王生初愈。果然美人儿都是病出来的。”
“……别闹。”王子服顺手接过碗放下,又托起她手臂轻轻摩挲,“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先前我是失心疯了,说了许多浑话。抱歉,别生我的气好吗?”
我要怎么对你生气呢?
婴宁拂开他面颊上的发丝,有些着迷地望着他美丽而柔软的眼睛。
也许她会永远陷在这双看不厌的眼眸里。
婴宁搂着王子服,紧挨着他坐下来,头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甜腻:“怎么啦?考完试了,还不开心吗?”
她将脑袋挤进王子服的肩窝,后者便也轻轻将脸颊贴上去,轻声道:“方才母亲对我说,考不中也没关系。”
“小姨还会说这么好听的话呢。”婴宁一听便笑了,“然后呢?作何感想?”
王子服顿了顿才道:“上次我落榜时,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吃了半个月的糊饭。”
“……”婴宁想了想,拍拍他肩膀,“你妈长大了。”
王子服下意识觉得这说法有些诡异,细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遂点头。
……
趁着王子服猫儿一般秀气地吃着红枣银耳羹的时候,婴宁将济南马场的事细细说来。
她对所谓“马事”的了解相当局限,前些天在济南听人说了许多,却依然一知半解。
“他们说原本只有济南、兖州和东昌才养马,前些年他们商议着将一部分马匹挪动到青州来分担分担。”婴宁托着腮,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可我没明白,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叫我看了几匹病马,开过方子就叫我回来了。”
王子服听了,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从来养马只在西三州府,从未听说需要青州分担的。”
他思忖片刻,忽然问道:“你回来时,济南那边可曾给过什么书信要带给主簿的?”
话音刚落,婴宁便打了个响指:“还真有。”
说罢起身回房捣鼓了好一阵子,终于举着一张皱巴巴的信封出来,丢在桌面上:“喏,你不说我都忘了。”
……这也是能忘的吗!
王子服扶额,无力道:“这样的大的事,怎么回来不立刻交过去呢?”
谁知婴宁闻言,竟缓缓露出个有些心虚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