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四,一布衣打扮的男子挑着扁担,跟随人流走进了沂水县城。
男子选了个路边的茶摊坐下,将扁担搁下,彬彬有礼道:“小二哥,烦请来一壶普通的茶水。”
伙计莫名其妙地扫了这人一眼——生面孔、一脸正气,衣着朴素,却很干净。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亲自给男子上了一壶好茶,附上小菜小豆。男子怪道:“掌柜,上错了,我没有点菜。”
掌柜的搓搓手:“这是小店白赠的下酒……下茶菜,客官慢用。”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拖开一旁的条凳,抱拳道:“掌柜,我是新来城里做活的农工,对本地不太熟悉,想向您了解些情况。”
掌柜的本欲走,闻言直直地定在了原地,看起来有些进退两难。
“您大可放心,我只是个普通百姓,”男子见状,似乎有些紧张,“真的,非常普通。”
“这……”掌柜的犹豫再三,最终赔了个勉强的笑,“其实小……其实我平日也不爱出门,这街上发生些什么也不太清楚。客官还是问别家吧。”
说完便躲回屋里,说什么也不再出来了。
男子摸了摸脸,露出个疑惑的神情。
半晌后伙计出来收茶碗,男子早已离开了。桌上只留下几枚铜板,还有一口未动的小菜与茶水。
……
男子走遍了好几条街巷,最终绕到西街上一家不热闹也不冷清的摊子入座。
这一次他并未主动开口,而是假模假式地从兜里摸出几枚钱来,往桌上一拍。
伙计正端着盘子路过,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男子将铜钱往前一推,轻车熟路似地冲伙计扬了扬下巴,不发一言。
“敢问客官,”伙计惶恐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才小心翼翼道,“需要点什么?”
男子喉咙一滚,耳根通红,面上却相当淡定:“老样子。”
见伙计愣在当场,他又故作镇定地补充道:“我是熟客。”
伙计逃也似地进了棚子去,过一会儿,竟又有个掌柜走出来,亲自端着茶壶与小菜。
“客官,这是小店白赠的菜色,请慢用。”掌柜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就要推下去,被男子叫住。
男子蹙眉,似乎是咽下了什么疑问,才开口道:“掌柜,我想打听些事情,您有空吗?”
那掌柜的竟也是一脸的为难。男子不知自己的伪装哪里出了问题,硬着头皮喝了口茶水。
涩口、缺香,还有些淡淡的灰尘味。他实在喝不下这样粗糙的茶水,只含蓄地抿了一下便搁下了。
这是一条飘着淡淡腥膻味的街道。许是因为聚集着各色贩卖牲畜的店面,路上常有零散的粪便和草料。
这家茶摊位于街道正中,还算是干净体面些。男子抬头环视一周,只见面前一辆牛车慢吞吞地过去,他视线忽然定在了某个方位。
街对面是座双层小楼,下头正中有个门头,不过二人并肩的宽度,看着像是新开的。
门口当街摆了几个架子,晒着些黑乎乎的药材;高处一右一左挂了两个卷轴,分别书“沐、春”二字。
而门框里填着个穿黄澄澄厚袄子的年轻姑娘,手里剥开了黄澄澄的蜜橘,将橘皮随手往地上一丢——门前拴着绳子的一只公鸡便立刻飞扑上去啄食。
那姑娘懒洋洋地斜倚在门框上,将橘络一点一点地撕下来塞进嘴里,偶尔抬起头招呼相熟的过路人。
“对,前天刚开张,来照顾生意啊!”蜜橘姑娘笑着冲那人挥挥手,又低下头认真地撕橘络,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细细雕琢的珍玩。
——但橘子不过是橘子罢了。
不知为何,男子看得有些出神。他再回过神时,才发现蜜橘姑娘已经直勾勾地对上自己视线,不知有多久了。
“客、客官?”掌柜腰都弓得僵了,结结巴巴道,“我先下去了?”
男子急忙移开视线,扭头便揪住那掌柜:“留步!”
他好说歹说,终于将诚惶诚恐的掌柜留了下来。掌柜屈居在条凳的一角上,不住紧张地搓着手心。
“咳。”男子连忙将什么乱七八糟的橘子络子甩在脑后,正色道,“是这样。我原先在地里干活,如今想换份营生。听说城外有片草场在招工,不知您听过没有,那边待遇如何?”
掌柜脸一苦:“这我怎么会知道,我——”
只听“嘎”的一声,两人齐齐转过头,竟是那蜜橘姑娘穿过大街,拉开男子对面的条凳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她将手上的橘子往茶盘上一戳,挑眉道:“小哥问的是城郊马场?我熟啊。看你人长得水灵,给你介绍个运草料的活计如何?”
掌柜的大惊失色,男子则像是被一把掐住了喉咙似的,只知道眨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